纪欣然案件并非是我入职以来跟踪的第一起刑事案件,也不是第一次直击惨烈血腥画面,纪欣然出事时我还在上学没有入职,所以说,基本上我只是从庭审部分才开始接触的这起案子,但每每我收到蔡玟慧律师的电话,表示案情有一丝丝进展的时候,脑海中都停止不下来对那些画面的放映,还有那个有些闷热一场的夏天。尽管事实上的交集不多,但这着实是我跟踪过的精神上最痛苦的一桩案子,这份痛苦并非来自于血腥、残暴的案情和图片,也并非是漫长熬人的审理程序,一切也许仅仅是——我太懂他,他的家庭。
同样作为90年生人的我,也是在2013年8月的时候来美国读书,刚到美国的第一站,我没有直接抵达先前就读的母校——Pepperdine,而是与已在USC入学半年的大学好友同住南加大附近,方便他带我办理一些前期琐事,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们往返于校园、寝室区路上,忙碌、向往着的人群中,说不定也有纪欣然的身影。那几日借住的南加大金融工程的姑娘几乎每天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问我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等一下天黑了就不方便出去了哦,我当时暗自觉得这位新疆的姑娘太过夸张,还和朋友们背后说笑她是:游牧民族部落的生活习性,天黑了就不出门了。然而,一年之后,这样的玩笑再也开不出口。
今年10月,入职一年多的我,在法庭上我看到了那些血腥的画面:纪欣然离开时,满身是血地靠在床上,法庭上法医提及的每一个解刨的细节和画面,还有视频中那个恐怖的夜里,纪欣然被歹徒追打的令人触目惊心的场面,然而最令我无法直视的却是,纪欣然父母料理完一切准备带着儿子的骨灰回国时,纪欣然的父亲在洛杉矶国际机场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背包中是永远沉睡的爱子(纪欣然的骨灰),在众人的注视中准备离开的样子。这样一位父亲,与纪欣然一样结实强壮的蒙古汉子,用这样的方式怀抱着他的孩子,唯一的儿子。这画面真的太过残忍:逝者已去,留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孤独。
突然想起上大学时有一阵子喜欢看各种各样探案的故事,真是的、虚构的,言情的、血腥的,但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一位从业数十年并亲自破获、探查多起手段极为残忍变态的刑事案件的公安大学教授李玫瑾老师的一句话:人活着无非是为了一份情义,尽管是那些罪不可恕的狂魔。那么,纪欣然的父母呢?人到中年,却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接下来,人间还是否有情义支撑着他们继续生活下去呢?他们的人生已经暗淡,但是也还是要活下去,孤独地活下去。殊不知,纪欣然父母心中的暗淡是多少留学生父母不敢直视的沉寂,又是多少独生子女家庭最为恐惧的孤独。不得不说,每一个留学生心中都住着一个纪欣然,而每一个中国留守家庭的心中,也都住着这样一对看似伟岸却实则弱小的“失独父母”。
今年10月,本案第一个接受审理的嫌犯Alejandra Guerrero的母亲和一位看起来像是Guerrero姊妹的女孩几乎每天都来法庭旁听,但十多天的庭审中,在这位西裔母亲的眼里,甚至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生气、没有失望也没有期待,眼神中流露的麻木让人不寒而栗:好在她还有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