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前往医院的路上,杰夫一连遇到了三只黑猫。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他暗自思忖着要不要掉头回家。但出于对主刀医生和医院的信任,杰夫还是如期接受了手术。
然而,这场颈椎手术,却最终变成了一场噩梦:
手术过程中,主刀医生切断了杰夫的声带、刺穿了一条动脉、将食道切了一个洞之后,误以为杰夫脖子上的肌肉是肿瘤,并决定放弃手术。在缝合伤口之前,他还在杰夫体内留下了一块手术海绵。
这名主刀医生,正是臭名远扬的 Dr.Death。
金玉其外
Dr.Death 真名叫做克里斯托弗 · 邓奇(Christopher D. Duntsch),拥有 MD 和 PhD 双博士头衔,和长达 12 页的光鲜履历。
1971 年,邓奇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就在私立学校就读。他的父亲是一名传教士和物理治疗师,母亲则在学校教书。
1994 年,邓奇从曼菲斯大学毕业并获得学士学位,此后在田纳西大学医学中心(University of Tennessee Health Science Center)攻读 MD-PhD 学位。
当邓奇拿到 MD 和 PhD 双博士头衔时,还因为成绩优异,被允许加入 Alpha Omega Alpha (AΩA) 医学荣誉协会,在当时和邓奇同届的学生中,仅有 12% 的人获此殊荣。
2010 年,邓奇在田纳西大学医学中心完成了为期 6 年的外科住院医师培训,其中包括 5 年神外、1 年普外和 1 年脊柱外科专科培训。
而在培训期间,邓奇还因为表现优异被任命为学校组织库的项目主管,为研究提供样本,并为两个实验室提供技术监督。他还以主要研究员或共同研究员的身份参与申请项目,从当地政府和联邦政府处获得了超过 300 万美元的基金支持。
他甚至还拥有一项从椎间盘组织中提取干细胞的共同专利,并创立了两间公司:NovoStem Therapeutics 和 DiscGenics。
在毕业时,田纳西大学医学中心的神经外科主任 Dr. Frederick Boop 亲自为邓奇书写推荐信中:“邓奇极其聪明,也是我见过的工作最勤奋的人。”邓奇的导师则评价他:“他的职业道德、性格、与他人相处的能力,都是无可非议的。”
也正因为如此,2010 年底,位于得克萨斯州的贝勒医学中心-普莱诺分院,在接到邓奇的简历后,立刻就心动了。
医院为邓奇开出了每年 60 万美元(约 380 万人民币(专题))的基本工资,如果一年内完成的手术收入超过 80 万美元,另加 40% 提成。
2011 年 7 月 1 日,邓奇顺利入职。医院预先向邓奇支付了 20 万美元,提供了 1.5 万美元搬家基金,还雇了几名营销人员,开始对这位刚毕业的“新星”进行“市场推广”,为邓奇带来更多患者。
几乎每一个见到邓奇的人都会立刻喜欢上他:他身高超过 180 厘米,头发剪得整整齐齐,拥有明亮的蓝眼睛。他语速很快,看起来自信满满,令人印象深刻。
Healthgrades 上对他的评价是 4.3/5,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他的脸书主页上也有很多患者留言表示赞扬;在一段名为“最佳医生”的 YouTube 视频中,邓奇与病人相谈甚欢,举止言谈十分得体。
然而,医院很快就发现,这局棋似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败絮其中
最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是邓奇朝夕相处的同事们。
做完了在这家医院的第一台手术后,邓奇没有和其他同事交班,而是直接飞往拉斯维加斯度周末。一直到周一,医院和病人才联系上他。
邓奇的同事说:“有些地方不对劲,似乎是吸毒、酗酒或者精神疾病,也有可能是三者的综合作用。”
在这之后,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一名 36 岁的患者因腰椎间盘压迫神经导致慢性疼痛,并且活动受限。在手术的过程中,和邓奇同台的一名血管外科医生回忆,“血从硬膜外静脉丛中涌出,并在椎管内聚集”。
随后,邓奇表示要切除离椎管不到一毫米的后纵韧带,同台的医生都被吓到了,不得不拦住他。术后 X 光显示,邓奇打入椎间融合器的位置太靠左了,还剥去了一个螺钉,因此无法再次移动。
在另一台前路腰椎(L5-S1)融合手术中,邓奇试图用一种可能损伤脊柱的工具将受损椎间盘硬扯出来,并与同台医生发生争执。术后 8 个月,患者在复查时发现,椎管内残留有碎骨片,并引发了严重的脊髓蛛网膜炎,疤痕与粘连导致左背和左腿剧烈疼痛,患者最终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另一名患者在接受颈椎融合手术时被损伤了椎动脉,失血超过 2 升,但侥幸生还。更不幸的是一名接受椎板切除术的患者,被切断了脊柱旁的一条动脉,最终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医院管理层终于意识到,邓奇这个人存在大问题,不能再留用。
按照当时的要求,如果医院对邓奇进行辞退,需要向全国医生数据库报告详细信息。全国医生数据库成立于 1990 年,跟踪医疗事故赔偿信息,也关注针对医生的不良或者非法行为,比如被解雇、被禁止享受医疗保险、被长期停职、执照被暂停或吊销。
但是,这个数据库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漏洞:如果医生辞职则无需报告。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医院做出决定前,邓奇就自动提出了离职。
最粗心、最无能、最危险的医生
邓奇的行医生涯仍未结束,他的下一站是达拉斯医疗中心。
2012 年 7 月,医院验证了邓奇的证件和推荐信,决定在正式聘用他之前,先赋予他可以在医院进行手术的临时特权。
一周时间里,邓奇进行了 3 台手术。
第一台手术,患者 63 岁,有既往有高血压史,接受颈椎手术。术中,邓奇刺穿了患者的左椎动脉,导致大量出血,患者在术后因“严重的后循环缺血性中风”死亡。
第二台手术,患者 71 岁,接受脊椎融合术。术中,邓奇开错了位置,并错误切除了患者的部分神经根,然后将本应固定椎体的一颗镙钉打入了椎管,另一颗螺钉则刺穿了神经。
最后一台手术,因为整个手术室包括护士在内的所有人员都极力阻止邓奇上台,患者最终幸免于难。
一周时间,一死一伤。达拉斯医疗中心最终没有正式聘用邓奇,也正因为如此,医院不需要向全国医生数据库上报相关情况。
邓奇再次逃过一劫。
随后,达拉斯大学总医院聘用了邓奇。也正是在这里,邓奇遇到了开头提到的那个可怜的患者——杰夫。
但杰夫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医生,在 2011 年至 2013 年间为 37 名患者进行了手术,其中 33 名患者均在术中或术后遭遇了永久性神经损伤、颈部以下高位截瘫、半身瘫痪等严重并发症,其中 2 名患者在院内死亡。
致命武器
事实上,在邓奇为杰夫做手术之前,得克萨斯州医学委员会已经接到投诉,并正在对邓奇进行调查。
投诉来自两名医生。一位是神经医生罗伯特,他曾为接受过邓奇手术的患者进行了第二次补救手术。
一开始,罗伯特甚至认为邓奇一定是冒充外科医生的骗子。罗伯特甚至私下偷偷调查过邓奇在医学院培训期间的表现,最后他得出结论:邓奇的手术水平实在是太糟糕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几乎什么都做错了。”
另一名医生则是曾经和邓奇同台的血管外科医生柯比。仅他接触到的,就有 7 名患者因接受邓奇的手术而致死或致残。“邓奇是我们所见过的最粗心、最无能、最危险的脊柱外科医生。”
柯比试图上报医学委员会,请他们制止邓奇行医。但是,由于邓奇在手术中犯的错误过于低级,以至于委员会对举报一直存疑,调查的进展也相当缓慢。
医学委员会负责人表示,“神经外科出现并发症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能急于下结论。而两名举报的医生睁睁地看着邓奇毁掉一个又一个病人,心急如焚。
随后,达拉斯美国广播公司(ABC)的记者开始关注此事,多次联系医学委员会,邓奇的行医执照才终于被暂停了。
但问题仍然存在。邓奇的执照只是被暂停,并没有被撤销,以他的表面功夫,或许很快就能恢复执照,去其他地方重操旧业。
于是两名医生联系了地方检察官,希望以医疗渎职为由起诉邓奇。但是,在得克萨斯州,医疗过错的举证责任在患者方,并且最高赔偿额只有 25 万美元。因此地方检察官认为很难成功,事件再次被搁置了。
直到 2015 年,在一名认识受害者的法官的干预下,邓奇的事件才被重新提上议程。经过几名检察官长达数月的研究,最终,他们决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邓奇绳之以法——以刑事罪名起诉这位在手术过程中不断出错的医生,给无法通过民事法庭获得正义的受害人一个公道。
经过了两年的审判,2017 年,邓奇因“使用致命武器进行恶意攻击”被判有罪,被处以终身监禁,在 2045 年之前都不允许保释。
宣判书上还特意注明了“致命武器”的具体含义——邓奇的手和手术刀。
失效的奶酪模型
Dr.Death 得到了惩罚,但回顾整个事件,仍然有诸多问题需要被关注。
按规定,神经外科医生在住院医生培训期间的手术台数应在 1000 台左右,专科培训的台数应不少于 450~500 台。但实际上,邓奇在 6 年培训期间只做了 76 台神经外科手术。而这些记录,直到 2017 年庭审时才被公布。
尽管没有完成足够的手术,但学校让他顺利毕业了。也许是他的科研或其它能力给他带来了光环,导师和主任甚至愿意向雇佣他的医院提交一份完美的推荐信。
与邓奇一起工作的护士和医生大多选择了沉默,仅有的几个医生想阻止他,但是医学委员会迟迟没有行动。
而雇佣邓奇的医院不愿承担法律风险,默认了邓奇自动离职的方式,让全国医生数据库的报告制度形同虚设。
最开始接受了手术的受害者也想过打官司,但当地的律师都不愿意接手这些案件—因为很难举证,并且赔偿额度有限。检察官也考虑过起诉邓奇,但如果以民事责任起诉根本没有胜算。
著名的瑞士奶酪理论提出,一个组织可以分为不同的层面,每个层面都有无可避免的漏洞。这些层面叠在一起,就像有孔的奶酪叠在一起。不安全的因素就像一个不间断的光源,当这束光恰好能够透过所有的漏洞时,事故就会发生。
而邓奇,恰好成为了所有漏洞的交集。
“一个人做不到这些。”一位医院主管在法庭上作证时说:“发生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保护病人的整个系统都失败了......所有的制衡都被扔出窗外。”
目前,几乎所有邓奇事件的受害者都和相应的医院达成了和解:接受赔偿,签署了禁止讨论案件或赔偿的保密协议,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但仍有一名受害者没有接受赔偿,他坚持将贝勒医学中心-普莱诺分院告上法庭,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修改德克萨斯州的法律——“举证责任在患者方”。
没有人知道他能否取得胜利。
a
这世界险象环生啊
- [23] (2024-05-05 14:57:20)
(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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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只在北美,北美保护这样的医生
- [13] (2024-05-06 12: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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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医生若在中国
- [13] (2024-05-06 13: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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