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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项目组来了 阿曼海边的动物全没了

Tue Jun 06 2017 12:20:10 GMT-0700 (Pacific Dayligh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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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我作为设计院驻工地的技术支持被派往中东。项目坐落阿曼湾,方圆数十公里人迹罕见,酷暑难耐暂且不说,一日三餐更是让人难以下咽。原本按计划,我至少需要待满2年,但后来,不到10个月便落荒而逃。

1

到达萨拉拉机场已经是晚上8点,阿曼夜空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挂在当空,淡淡的晚风令长途旅行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三毛说阿拉伯人一生必喝的三道茶中,就有一道茶淡如微风,我一直不理解,如今才知,原来是“只缘身不在此山中”。

我对来接我的王工说,“也不热嘛,怎么同事都说这酷暑难耐?”王工哈哈一笑没有回答,转而问我在这里待多久,我告诉他院里安排要在这里待2年左右,但我1年后要回国休假1个月,王工一听很高兴,连忙说:“好的,好的,别说回国一个月,就是两个月我们也答应。”司机也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笑没说话。

所有项目人员都住在工地的集装箱里,但集装箱也很紧张,我和王工及几个其他同事8个人同住一个。

在另一个集装箱里,项目领导正在等我吃晚饭,说要给我接风洗尘。饭桌上都是领导,头衔听得让人发晕,我的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饭桌上扫。

满满的一桌海鲜,大龙虾、夏威夷贝、金枪鱼、三文鱼、海蟹、海胆……还有其它叫不上名字的海鲜,“这桌菜在国内至少要2万块钱吧。”我心里不停地盘算。王工应该是看了出来,便说,“饿了吧,那我们开吃。”我也顾不说客套话,抡起碗筷埋头便吃,等我吃的差不多了,才发现一桌人除我之外,其它人都只是偶尔动动筷子,我有点不好意思。

“沈工你多吃,我们天天吃都吃腻了,别客气,工地上条件差,以后你要多辛苦下。”领导在一旁劝。我只觉得,这工地条件这么好,一点也不辛苦,天天海鲜大餐,干活又不用动手,我只是指导一下,别说两年,让我待10年也没有问题。

回到宿舍后,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王工说,“今天失礼了,一晚上就我在吃,你们筷子都不怎么动。”王工笑笑,“没事的,现在领导们也不怎么敢吃海鲜了。”

“怎么会不敢吃呢?”我感到奇怪。

“领导们都尿酸高风湿痛。”

“他们看起来都挺年轻啊,工地上这么辛苦,怎么还会尿酸高?”

“身体再好也经不住每天吃海鲜。”

空调嗡嗡地吹,我没多久就睡着了。

2

早上醒来,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穿好工作服,推开门,一阵几乎让人窒息的灼人热浪瞬间扑面而来,仿佛一瞬间从冰窖来到了能将人灼烤成灰的火山口,我情不自禁地“啊”的喊了一声,转身就想回房间。

但转念一想,我总是要去工地检查的,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发现工人们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工作服,脸上也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应该是害怕晒伤。

十分钟不到,我就热得喘不过气来,跑回办公室,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汗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挂在办室外面的温度计应该是被太阳晒裂了,水银早已蒸发不见。我现在就只想等着午饭饭点,以为又会是像昨天晚上一样的海鲜大餐,如果是那样,也很令人期待。

没想到,到食堂后,只有一盆大锅菜。王工见我一脸失望,笑道:“你第一天吃的是领导食堂,不可能天天让你吃啊,你还不错了,你是设计院来的才有资格,像供应商和内部普通职工,都没人吃过。”

我打了份炒辣椒和辣椒炒肉,刚入口,随即又吐了出来,咸的无法下口,王工见状解释道,“天气太热了,出汗多盐分流失快,菜不烧咸点,容易脱水。”

我咬了一口肉,发现味道怪怪的,问王工,“这是什么肉,怎么吃起来味道怪怪的。”

王工皱起眉头,往嘴里塞了一块,“应该是骆驼肉,以后每天你都能吃到,阿曼特色。”说罢用力咀嚼,表情怪异,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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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湾漫长的海岸线

晚饭过后,我躺在床上看电视,王工推开门说我带我去海边走走。夕阳下,蓝色的海水涌起滚滚浪花,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远远望去,天和海连在一起,没有边际。

我脱了鞋子正想往海滩上冲,王工一把拉住我,“别忙,你听听。”

我停下来,并没有听见什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听见很轻微的“沙沙”声,越靠近海滩声音越大,犹如千万只沙漏一起发出的声音,定睛一看,沙滩上密密麻麻的海蟹正在挥舞着它的大钳子在沙滩上掘洞,“好像这个季节是海蟹的产卵繁殖季。”王工在一旁解释。

王工又把我带到一块岩石上面往下看,海水湛蓝清澈,可以清楚地看到五颜六色的海鱼游来游去,用手电一照,灯光所及之处,鱼仿佛被施了魔法,一动不动,煞是好看。

回去的时候我想去抓几只海蟹,被王工阻止了,“现在正是螃蟹繁殖季,你把它吃了不是让它断子绝孙吗?”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满地的海鲜竟然不能吃,太可惜了。”

他笑了笑,“别急,海鲜肯定有的吃。”说着走到一块小的海石下面,先是把随身带的盆子兜在下面,另一只手在石头下面一掏,只听“哗”一声,盆子里瞬间装了小半盆花蛤,王工十分得意,“花蛤都吸附在海边的石头底下,每块石头下面都有,不信你看。”说着又到另一块石头下面一掏,“哗”的一声,花蛤全掉到海里去了。

“我们虽然不能像领导一样天天可以吃到龙虾,海参,但这种贝壳类的还是有的吃的。”

“你们经常弄来吃吗?”我问道。

“偶尔会钓些鱼和花蛤来吃,但在海滩上产卵的海龟和海蟹我们从来不碰。”

“这时候花蛤不产卵么?”话刚出口我就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王工瞄了我一眼,没吭声。

“这个项目有多个国家的人,如果我们什么都搞来吃被他们看见影响不好,尤其是阿曼本地人。”在回宿舍的路上,王工嘱咐我,“在信伊斯兰教的国家,凡事都要小心。你捞海鲜的时候,尽量避开他们。”王工一脸严肃。

此后,我也学着他们,吃完晚饭后,到海边去逛逛,偶尔会抓些鱼和贝类,但对于海滩上产卵的海蟹和海龟从不惊扰。

3

时间一晃便是斋月了,由于原本工人里有不少是印度和阿拉伯人,斋月期间,日出后到日落前,大部分工人只喝水不吃饭,导致工人白天出不了多少活,晚上又不肯加班——当然也不敢让他们加班,工地进度严重滞后。

项目部决定从国内抽调工人到工地。

新工人来了后,工地上热闹了许多,不分昼夜的加班,一个月就干完了三个月的活。我也忙着给新来的工人解释图纸,检查质量,等进度赶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有一天,终于不用加班,吃完晚饭,我叫上王工一起去海边转转,在路上,远远就看见一群阿拉伯人在围观什么,一股孜然和花椒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的口水差点掉下来。

“他妈的,谁啊,这么会吃!”

“除了中国人哪里有这么会吃的啊,这群王八蛋!”王工笑骂道。

过去一看,果然是几个中国人,用工地上的钢丝焊了一个烧烤架,在烤一些不知名的鱼,正在往上面刷油和撒孜然粉,闻起来很诱人,工人一看是我们,伸手叫道,“沈工,王工要不要尝尝。”

说着用竹签叉了一块鱼肉递给我,我摆摆手表示不要,但硬是被塞到手里。我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正犹豫要不要再吃一块,就看见王工朝我使个眼色。

等走远后,王工对我说,“工人不容易,一直吃大食堂,不像我们时不时可以到市里去吃一顿,他们难得有机会吃一次鱼,我们尝尝就好。”

到了海滩上,我才发现海滩上的螃蟹明显少了很多,正想问王工,忽然自己明白了。“人多了就是不好,连螃蟹都少了好多。”王工叹气。

“明明就是中国人多了不好。”我有点嫌弃他说话太委婉。

“项目部怎么不制止?”

“为什么要制止?当地的法律又不禁止捕捞,平时食堂伙食那么差,工人就指望着从海里捞点东西打打牙祭了,总不能断了他们唯一的念想吧。”

“中国人走到哪都是带着一副中国胃。”王工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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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休息的时候,我们都会坐在海边,看着潮起潮落

没过太久,海滩上的海蟹果然绝迹了,项目附近的海滩上再也见不到贝壳和海蟹了,只留下项目部垃圾处理点堆积如山的壳。

因为天气炎热,壳上面落满了黑压压的苍蝇,人一经过,苍蝇如同黑云一样“嗡”地飞了起来,铺天盖地,很是瘆人。

再后来,有工人把海蟑螂也抓来吃,用网兜一捞一大把,做法也很简单,直接用火一烤,洒点盐就可以吃,一口一只的扔进嘴里,一咬咯咯嘣嘣直作响,和吃瓜子一样,看得我口瞪目呆。工人们给我递过几次,说很香,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却怎么也下不了口。

等我下定决心想去尝尝的时候,项目部附近海域的海蟑螂也不容易抓到了。

这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工夫。

4

开斋节的前一天,项目部放假半天,我独自在海滩漫步,忽然接到王工电话,说是有事找我,语气很急,我转身就往回跑,刚到工地门口就遇到他。

王工摇下车玻璃叫我上车,脸色很难看,上车后发现,工地的阿拉伯籍安保也在,我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一个小时后,车在一片绿化非常好的住宅区停了下来,一看就是富人区。在当地,看一户人家有没有钱,只要看看门前的绿化就知道了。项目部的同事曾开玩笑,“在阿曼相亲,一见面都先问你家有几颗树,不像国内一见面先问你家有几套房。”

只见一群阿拉伯人围住一群工人,很激动地大声嚷嚷着什么,阿拉伯语与英语夹杂,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上前去问工人怎么回事,工人默不作声,王工抢过他们手中提着的袋子打开一看,脸色忽地变得煞白。

我凑过去一看,里面是几只不知名的鸟,王工让安保告诉当地人,工人们只是看那些鸟漂亮,想抓几只回去养,不知道是他们饲养的,以为是野生的,能不能卖几只给我们。

阿拉伯人听后脸色缓和下来,让安保转告我们,如果是拿去饲养的话是可以,说着就把袋子递还给了我们,王工递给他们里亚尔(当地的货币),他们推辞不受,双方推辞了几次,王工只好放回口袋。

回工地的路上,工人坐在后面嘻嘻哈哈的,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下了车,安保转头对我们说“boss,下次别让我撒谎了。”我抬头看了一眼王工,炙热的太阳照在王工脸上,看起来通红通红的。

回到宿舍,王工瘫倒到床上,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我调侃他,“你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吗?最多罚点钱罢了。”

“今天可是斋月的最后一天!而且那可是富人区,人家早就对项目部跑到那边的海滩去捞鱼抓海蟹有意见了,这都是当地有权有势的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在这关上几年。”

我也有点后怕,暗自庆幸鸟是活的,王工看我在发呆,以为我在责怪他把我也卷进去,有些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沈工,今天他们都去马斯喀特玩了,我又不敢惊动大领导,只好找你陪我一起去了。”边说边提起袋子往外走,我问他怎么处理。

王工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闷了这么久,活不了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想来自己这不是白问么。

5

直到我回国,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中断过,反而愈演愈烈。

有一天晚上加班回来,经进食堂门口,发现许多人都围在一起,原来工人从浅海区捕到一条小鲨鱼,看起来有几百斤左右,用钢管穿了架在食堂门口,几个食堂的师傅正在用刀片肉。

几个抓到了鲨鱼的人看起来很兴奋,不停地向围观的人讲述他们抓鲨鱼的过程。

原来那几个工人正在海滩摸贝壳想打牙祭,这只鲨鱼不知为何突然跃出海面,落在沙滩上,几个人冲过去马上用自制的鱼叉把鲨鱼叉死,便抬回了工地,说到最后,几个人脸色通红地骂道,“妈的,为了抓它,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胳膊都划伤了。”说完还撸起袖子给围观的工人看他手上的伤口。

所有人都你一句我一语地开始讨论,这鲨鱼肉该如何亨饪才更为鲜美,所有人脸上写满了对鲨鱼肉的期待。

第二天,所有工人都早早地等在食堂,排了半天队,食堂终于把鲨鱼肉端了上来了,我要一份油炸的尝了一下,觉得味道很差。

工人吃完后也没有离开,我问一旁的工人大家在等什么。

“鱼翅啊!”工人说完又往前挤了挤,不再理我。

过了一会,食堂师傅抬了一大桶汤上来了,工人自觉排好队,我跟在后面,师傅“啪”的一声给我打了满满一碗,吃了几口,索然寡味。

“有个屁的鱼翅,全都是粉丝,妈的,好东西又给那些王八蛋吃了。”旁边有工人边骂边“吧嗒吧嗒”地舔着嘴巴,看上去有些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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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附近海滩上的海龟

过了几天,又听工地上的其它人说,有工人从沙滩上抓了几只海龟偷偷烧着吃了,龟壳被割成小块分给好几个工人带回国泡酒。

我问王工,“项目部怎么也不管一下,这么搞似乎有点过分了吧。”,

“没办法,大食堂的伙食太差了,如果让你天天吃大食堂,估计你也得这么干。”

“这么大个项目,一点伙食费还掏不出来啊?”

“本来就是低价中标,纯属赔钱赚吆喝,当然能省就省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技术不如人家,想抢占市场也只有低价这一手段了,不然国内的企业如何走出来,只能一步步来,迟早一天我们不会只有低价中标这一种手段的。”王工似乎颇有感触,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没答话。

6

海龟被杀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没过几天,项目部真出了事。

据说有人把海滩上一只正在产蛋的玳瑁杀死后搬回了宿舍,在搬回宿舍的路上被阿拉伯当地的安保看见,举报到警察局,警察在项目部来来回回搜查了几遍,也没找出任何证据。

当地的安保认不出到底是哪个人搬的玳瑁龟,只知道是中国人,加上项目部进驻之前,没少打点当地“重要人物”,警察最终不了了之。

这事在项目部闹得沸沸扬扬,后来经查,才说是有工人刚开始看见这只玳瑁时,也没想着要把它抓起来,就是用沙子把他盖起来,防止其他人发现,过了几天再去看时,就发现已经死了。觉得丢在那里可惜,才把它带回宿舍。

还有工人对我说,玳瑁绝对不可能是被人故意杀死,至少不会被中国人杀死,“能出国的工人也是有素质的,你可别看不起人。”

“再说了,野生海龟全身是宝啊,尤其是玳瑁全身都是名贵中药,扔了多可惜?”工人一脸不屑。在他们看来,杀了玳瑁扔掉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和逻辑的。

“但是你怎么通过海关,要是被海关查到就麻烦了。”

“你把壳磨成粉装在瓶子里谁知道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回到宿舍后,我把在工地上与工人对话与王工说了一遍。我总觉得玳瑁很有可能是被人为杀死后藏起来的。

“我们在外面的表现可是要比在国内时好得多。”王工劝我,“在这个项目上有阿拉伯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他们的素质不见得就比中国人高!你这是崇洋媚外,你凭什么说是中国人干的?”说到后面,他语气中有些不忿,声音也大了许多。

“我们太会吃了,这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因为我太了解了,没办法。”我为自己辩解。

“不过确实,我们要吃什么东西,非要说它是补的。尤其补肾,在补肾的名义下不少东西可是遭了大殃。”说罢,王工叹了一口气。

为此事,项目部专门把现场所有人员召集起来开了个会,说了些鼓舞人心的话,也希望能维护国人形象,不给祖国抹黑,禁止个人从海滩捕杀海龟,违者重罚个人及其所在单位。项目部还承诺,每周会派专人从海里捕捞海鲜提供给食堂,供给大家食用,不再专供领导食堂。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后记

半年以后,我还是受不了工地条件艰苦,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阿曼了,离开的前一晚,王工给了我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了些褐色粉末,我问他,“里面装的是啥?”

“补肾的,机会难得哦,有奇效,国内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说完他暧昧地哈哈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瓶子里的粉末,我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一番,还是顺手把它放进了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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