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动物园遭网暴，培养“网红动物”很难

作者｜宋金波

专栏作家，曾是西藏林业调查队员

前几天，一只名为“狲思邈”的兔狲死了。

隐约听过这位“狲思邈”是个“网红”，没特别关心。但西宁野生动物园为“狲思邈”撰写的讣告，有一句命中内心，忍不住转了：“狲思邈的一生，未曾享受过辽阔的野外高原，未曾呼吸过凛冽的自由，但是他用自己的一生，让无数人知道、了解、关注、关心兔狲这一物种，并在我国兔狲人工繁育研究的道路上，立下了不朽的丰碑。”

朋友圈有位野生动物保护从业者，也转了这则讣告，但加了句说明，大意是，关于“狲思邈”的一生，或西宁野生动物园的功过，网络上似乎争议还不小，转发并不代表完全赞成。

去看了看，争议和质疑还真有，大体上集中在批评西宁野生动物园照顾“狲思邈”不专业、不走心，光顾着把兔狲培养成“网红”了，却不管他死活……听着就像批判一位孩子出意外的“虎妈”一样。

谁让“狲思邈”死得这么不小心呢？被一块鸡肉噎死，我们家那只傻狗狗都不至于。

顺便把西宁野生动物园动物园之前的“产品”和发言也翻了翻。总的来说，从各方披露出来的细节来看，西宁野生动物园，包括他们那位副园长齐新章的表现，我认为在专业性、尽责程度上，没有太多值得指责之处。从专业直觉上，我甚至认为他们做得相当不错。

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不过，我有为数不少的同学和校友在各地动物园、野生动物园工作。我知道伺候动物园里的动物，多数情况下对一般人很难说是轻松快活的工作，与在沙发上招猫逗狗更不可同日而语。能在这个行当坚持下来的人，多数对动物都有真实的热爱。

有很多事情，是必须在特定情绪下完成的，而情绪很难造假。比如楼下做核酸排队，和买鲜肉月饼或青团时排队，观感就不可能一样。

很多人可能以为兔狲是个稀罕货，其实不然。兔狲既不濒危也不算稀有。人工繁育难度确实较大，但之前无论个人还是机构也不是没有成功繁育的案例。所以“狲思邈”身上的卖点，其实比较有限。它能“红”，跟西宁野生动物园的操作水平关系更大。

我看西宁野生动物园之前的视频，能直观感受到，他们面对公众，一则以巧，一则以诚，这两点，不是处于一种放松、欣悦的状态下，不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充满信念感，是不容易表现出来的。

甚至这则讣告的文本，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西部省区，社会相对保守，稍有离经叛道，压力尤其大。能坚持下来，不仅要有水平、能力、见识，也需要勇气。

相比“动物园苛待动物”的指控，我更接受一位网友的判断，这是一个“濒临绝境的珍稀动物们，与艰苦万分的动物园彼此救赎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收获到的，是部分网友的误解。

当然，这些网友的误解，也能理解。一方面，媒体深度报道的式微，强化了信息不对称，这是猜疑的来源。另一方面，兔狲这种货能获得网友的宠爱，是很多人将它当作“爱心承受体”看待。这种“爱心”，往往是功能性、情绪化，“不分青红皂白”的。

从西宁野生动物园的立场，一旦开始求索“网红之路”，也该知道阴晴不定的网络潜藏多少凶险。但这种“心理准备”仍然有底线。比如，对于信息阙如，网友应尽可能依靠专业媒体机构。网络不是裁决机构，尤其需要尊重专业与科学，更不能将网络民意异化为网络暴力，特别是针对个人的网络暴力。

“狲思邈”事件中，我更看重的不是“狲思邈”成为“网红”本身，而是西宁野生动物园在与网友或“粉丝”互动中，实现了社会对动物的良性参与。

西宁野生动物园里不少设施都来自于热心网友，“大到手术床、无影灯、制氧机，小到轮胎、皮球、猫爬架等等玩具”。关爱与保护需要投入、行动，需要互动、配合。这样的过程中，才能更好地容纳专业性，容纳善意。

而大部分网友未必能注意到的是，西宁野生动物园反复被提到的“穷”。

作为西部省会的野生动物园，“富”大概是不会“富”了，但我很肯定这家动物园现在更穷。

中国大部分动物园、野生动物园这几年经营普遍陷入了困境。一般来说，野生动物园比动物园更窘迫。除了个别动物园，多数时间里动物园和野生动物园缺乏观众。网红“狲思邈”的运气真的已经不算差，被它喜欢的鸡肉噎死比能想到的很多死法都体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