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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子环球航海第一人:在新世界里获得自由

Sat Jul 17 2021 21:46:16 GMT-0700 (Pacific Dayligh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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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安排,我的诺亚方舟出现了

我出生在海边小城。原本日文专业的我,毕业之后更可能会成为一位翻译而不是一名水手。然而,命运借用一次打工的机会把我带进了航海俱乐部,从而选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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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开始,我在航海俱乐部工作了五年,每天和船打交道。我开始从这份工作爱上航海,依靠风作为动力的船,利用技巧却可以把我们带向任何想去的地方。航行的时候没有机械的噪音,只有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和谐,这些都让我着迷。

30岁的时候,我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曾经亲密的爱人渐渐变得陌生,八年的感情,一份爱是怎么慢慢变坏的?那时的我无从得知,痛苦,愤怒,离婚,离职,等一切过去,我忽然觉得过去所做的自己全部被一一否定。

我开始怀疑或许我从来也没有自己真正的去决定过任何事情吧?从小按部就班的上学,在家靠父母,大学时候遇到爱人,又开始依照社会给我的标准,工作,存钱,结婚,买房,一步一步现实的活着。商场打折了,跑去买一条自己穿进去紧绷绷的裙子,在想象中觉得很好看,回家之后高高挂在衣橱里,其实从来没有适合过自己的东西,只是放在那里便以为自己拥有了。

离婚前后有两年的时间,我沮丧而疏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看上去年轻的脸却仿佛一个神情塌陷的中年人,没有方向,没有生气。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想做一个自己会喜欢的人,我对自己说。

青岛号开始招募环球大使船员的时候我明白了,那就是我的诺亚方舟。

环球帆船赛需要用一年的时间在各种挑战中去环绕地球一周,经历各种极端的天气和不可预测的风险,如果我可以通过这层层的试炼,我想我会变成一个更有勇气的人,或者至少会对我未来的人生会更有信心。

我毅然决然的参加了报名,并且通过了层层选拔。提前半年去英国接受正规的船员培训,体能锻炼,筹备了各种航行装备、组建了媒体团队、谈妥了赞助商,在2013年的9月1日,我登上了70英尺长的“青岛号”,在汽笛和告别声中驶离了港口,开始了环球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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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度之上没有法律,五十度之上没有上帝

尽管在开船前我对环球这件事有着种种的设想,当船真的开到外海,这场马拉松般的修行才拉开序幕。陆地的一切都遥不可及,小小的船就像这个宇宙中唯一漂浮的陆地。风暴和莫测的天气是家常便饭,要么炎热,要么寒冷,要么潮湿,要么颠簸。

床更像是一张又颠簸又摇晃的担架,食物是各种各样的罐头,唯一新鲜的蔬菜是不需要冰箱来储存的胡萝卜,圆葱,土豆。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每隔四个小时就要起来值一个班,觉从来没有睡饱过。遇上风暴的时候,就更是在生死之间如履薄冰。

在我的日记中曾经这样记录着:

北太平洋的风暴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凶残,而今晚正是进入太平洋以来狂暴中的最狂暴。海天就只剩下不断晃动的模糊轮廓。狂风卷起海面上的飞沫,像砂砾一样没命的甩过来,除了舵手必须坚守岗位,所有人都蜷缩在甲板中间最低最安全的位置。

七八米高的浪在船周不安的翻滚着,海水活像煮沸了的浓汤,巨浪粗暴的推搡着我们的船在暗夜的崇山峻岭间跌跌撞撞,不时一个巨浪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盖上甲板,人就瞬间给压在了水下。尖啸的风声,狂暴的海浪翻涌和撞击船体的声音,支索在这飓风中颤抖的呜鸣声,还有船体被狂风完全拖拽着狂冲下巨浪的那种不断加速到失控的水吸声交织在一起,无休无止,震耳欲聋。

甲板上的每个人都用安全索把自己和船紧紧的挂在一起,在这个完全癫狂的时空之中,船是我们唯一生的维系,一旦被甩出甲板就是毫无疑问的巨浪中的长眠。一片无尽黑暗风雨汪洋中间,摧枯拉朽的自然伟力再次向我们展示了它冰山一角,我们卑小纤弱恍如蝼蚁,生与死不过是在翻云覆雨之间。

船上的环球船员有八个,其中女性船员加上我有三个,然而比赛开始不到三个月,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女船员,这里哪儿是正常姑娘会呆的地方啊,原本就不如男船员强壮,即使是生理周期期间,巨浪滔天的甲板上也要像个老爷们一样干活。

无论是最为颠簸和危险的前甲板工作,还是几个人拼了命才能拎得动的几百斤重的船帆,甲板上的工作从来不分性别,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胜任分配的工作就会被看扁。船上的社会地位不看脸,不看出身,不看性别也不看财富,唯一的标准就是,你能为这条船做什么。

在这个标准重新建立的新世界里,虽然彻底的辛苦,我却好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没有人在乎过去的我是什么样的,我可以重新决定做一个怎样的人。我拼命学习所有的航海技能,没日没夜的记录和思考,像在滚轮里拼命奔跑的小老鼠,不断用自己的努力去建立在船上的认可。

日复一日,我的技能越来越娴熟,性格越来越沉稳。阳光把我晒的黝黑,风把印记刻在我的皮肤上,在暴雨之中匍匐上前甲板,一项工作圆满完成,湿淋淋的和伙伴们击掌大笑,有时,累极了,就蜷缩在船尾一小块儿干的地方,跟男船员要根烟,望着无边的海浪,放松紧绷的神经,哪有什么淑女的样子。

穿越赤道之后不久,有一天我正站在甲板上,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大海鸟在众目睽睽之中忽然落上我的手臂!我惊讶极了,擎着胳膊不敢动,它俊朗的像只小鹰一样!它坦然的眼睛不仅充满生命力,而且带着智慧和尊严,从它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我想起了《天是红河岸》里的伊修塔尔,那个手擎一只小鹰的女子,她像男子一样坚强,像春天一样善良。

看着它,热泪涌上我的眼睛。

西塔托的启明星,我渴望自己如你一般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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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一种可能,是当初没有放弃

在北半球,高气压顺时针旋转,低气压逆时针旋转。高气压晴朗无风,水手避之唯恐不及,低气压是凶残的风暴,我们想借点风,却又生怕靠太近。进入太平洋一个星期,我们像着了魔一样追逐着狂暴的低气压。

天永远是灰的,一切都是没完没了的湿。甲板下面也是汪洋一片,一觉醒来,内衣的领口和袖口还是没能用体温捂干过来,湿乎乎地贴在脖子和手腕上,难受得要命。

航行已经如此坎坷了,我又偏偏在这时负伤了!那天我准备进舱室的时候,船身毫无征兆地来了一个剧烈的颠簸,我的手在空中茫然地挥舞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抓住。“噔噔蹬”接连几个倒退,我重重摔到船的另一边,一屁股坐在了下舷突起的隔板上,当时人感觉一股强烈的疼痛直冲脑门儿而去,眼前一黑瘫在地上。旁边的船员赶紧将我扶起来之后,有行医经验的船员过来替我检查了一下说:“应该是尾椎骨骨裂,即使在陆地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卧床休息。”

“卧床休息?”我无语,只想仰天一笑泪光寒,在全自动滚筒洗衣机一样的船舱里,你好意思跟我讲卧床休息?因为这一赛段极为艰难,人手严重不足,我看出了值班长的为难,就坚持着带伤工作,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扑热息痛每6小时吃一次,芬必得每8小时吃一次,疼痛没有丝毫减轻,而医药箱里的止痛药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且由于连续不断服用强力止痛药,副作用也开始越来越严重,我所有的感官都变得麻木,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每次上值之前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颠簸的船舱里,弯腰穿裤子、鞋子,每个动作都会疼的我倒抽冷气。有几次,我又气又恨,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却无能为力。疼得不能坐,我就在上值的时候一直在船尾站着,这一站就站了整整一个月。

到岸旧金山之后,远程医生从屏幕上看着我,用英文询问着我的病情,我满脸笑容说已经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自己好得很。我生怕他看出我疼痛的真相,进而要求我下船休养。环球只剩下一个月就可以完成,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退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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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陆地上一年不过一冷一热,而我们马不停蹄地地绕着地球跑,在海上已经度过了三个酷暑和三个严寒。度过无数不为人知的艰难,也得以见到世人难以见到的风景。

暑热开始散去的黄昏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间。太阳西沉,染了漫天的红霞,诺大的天空整个是不可思议的粉橙色。

海豚探出头,懒懒地绕着船转圈。年幼的虎鲸从海里跃出,好似慢镜头一般,漆黑的背,雪白的肚皮,海水顺着它的身体哗啦啦坠落。它在空中停留了一秒钟后,又哗啦一声坠落水中。飞鸟惊起,振动着轻薄的翅膀,像长了脚一样,在水面上慌不择路,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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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和晚霞之后,星星点亮了夜空。织女星闪烁在天琴座,和牛郎星隔着银河默默相对,织成整个幕布背景的是不可胜数、明明灭灭的群星。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就会在一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每当我静下心来观赏这些彼岸的光火,一切时间的情绪都会平息。或许有些星星早已熄灭,而它们明亮或微弱的光芒却经过数万光年的跋涉落入我的眼底。

这宇宙,时间漫长久远到以亿万年计。悲喜不过朝露之间。沧海尽头,唯有时间永恒。而你我,又何从忧惧?

抵达一个港口,离开一个港口。认识一位同伴,告别一位同伴。备船,挂帆,解缆。拥抱,挥手,道别。

在无数的风暴和港口间,场景不断轮回,抵达和离别的循环就像人生的际遇。

午夜两点的夜色中,茫茫大海上相遇的货轮让我想起徐志摩的诗: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人生又何尝不是夜海行船,交会的时间或长或短,但最终免不了告别。一年的时间,我就是像这样不断地练习告别。不断地说再见,不断地挥别,我突然意识到,同舟共济的船友也好,我的母亲也好,青春年少也好,最终,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远走,不断地从我身上抽离,唯有他们留给我的记忆长存,最终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和我在一起。

人生这长长的一路,就是要不断学习如何好好告别。从噙啜着泪水,到举重若轻。

将生将死,将死将生

当有一个风平浪静的晚上,我可以躺在甲板上望向星空的时候,总是会被那片星空震撼。银河就像一条奶白色的雾带一样横贯整个天际,只有当我仔细看,才能看清它们其实是由更多更多密密麻麻不可胜数的星星组成的。

那么多明亮的星星,它每一颗都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炽热燃烧的太阳,而这片宇宙之中,又有多少颗像地球一样,可能存在生命的行星呢?有多少星星正在爆发?有多少星星已经黯淡?有多少文明正在歌唱?又有多少文明已经转瞬即逝?

我痴痴的望着它们,忍不住想,相比于宇宙,就连我所居住的地球也不过是漫长沙滩上一粒小的不能再小的沙子,而我自己呢?在这宇宙之中就真的是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这个小小的我,汪洋大海之中的一粒芝麻盐,你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烦恼和过不去的困难呢?

真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都已经这么渺小了,越渺小不就应该越真实吗?不是听从谁的建议去坐卧行止,而是听从自己内心和直觉的声音,找到自己最想做的那件事,然后用尽所有的热情,用怒放的生命去活一次吗?

当最终的目的地临近的时候,我开始怀念这海上发生过的一切,那些苦难,那些欢喜,那些离别,那些从未有过的成长。

彼岸其实也许从来没有那么重要过,在前进的路上,从双膝颤抖的恐惧到逐渐生出的勇气,从仓皇应战的疲惫到宠辱不惊的坚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这一片桉树叶上的过客,也可以有自己的坚强,将生将死,将死将生!

回到陆地上,我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和过去的不同。

我开始跑步,健身,我送掉了衣橱里那条不合身的裙子和其他无数不必要的东西。我不再担心皮肤白不白?或者在别人眼中,一个40岁单身女生应该如何如何?我写了一本叫做《不为彼岸只为海》的书,开了一百多场分享会,交到了很多珍贵的朋友。我去读了商学院,开阔了眼界,在英国考取了船长执照,从一个水手变成让人信任的女船长,开始在中国的江河湖海里,留下我的航迹。

人生很美好,还好没放弃。

我把这些分享给你,只想你也勇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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