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欣洗完澡出来,换上一身白色吊带长裙,对着母亲余春香的手机镜头微笑,露出小虎牙。余春香给她背面也拍了一张,白裙衬着及腰的黑色长发。这个23岁的姑娘第二天就要去泰国旅行了。
裙子是同事黄海红的,吊带有点长,她拜托徐欣母亲帮着改一改,改完徐欣帮忙试穿,提前臭美了一下。
两个姑娘都爱美。她们在房地产公司上班,黄海红比徐欣大两岁,做楼盘销售工作,她介绍还没大学毕业的徐欣来公司实习,刚来四个月。
1991年出生的甘莉霞也是她们的好姐妹。这次泰国游,甘莉霞准备了一条浅色超短连衣裙,拍照时可以露出一双长腿。3个爱打扮的姑娘一起合照,让人眼前一亮。
甘莉霞和老公从高中开始相恋,2016年11月结婚,正计划明年生个小孩。年底,南京的楼盘项目卖完了,老公支持她到泰国玩一玩,夫妻俩还约好,等甘莉霞回来后,一起去听杨宗纬的演唱会。
几个姑娘和公司的同事、家属一行25人在一名导游的带领下,于2018年1月12日从南京启程前往普吉岛。
黄海红和徐欣在泰国拍的照片。 受访者供图
事故发生前,徐欣在泰国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1月14日9时许,“波塞冬王959”(King Poseidon 959)号快艇飞驰在碧绿清澈的印度洋上,团员们兴奋地给家人们发去视频。他们去天堂湾游泳,上船后身上很湿,没有马上穿上救生衣,导游也没有提醒大家穿上。
毕竟,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到终点——小皮皮岛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快艇会爆炸。
【一】
这本是一次令人期待的旅行。
游客们告诉澎湃新闻,公司组织员工旅游,去的人把名字报给经理,每个人先交4600块钱,行程从1月12日到1月17日,回来公司还可能报销一部分费用。
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年轻员工们纷纷报名,女孩子偏多,名单上还有三个小孩。吴莲给自己的孩子和60多岁的爸妈都报了名。
1月12日下午两点左右,团员们跟着一名中国导游到达普吉岛。他们当晚就去体验了泰式按摩,接下来又去看了人妖表演,拍美照,和家人分享。
1月14日上午9点16分,甘莉霞给家庭微信群发来了乘坐快艇的视频。下午1点40分左右,丈夫胡华福接到电话——快艇爆炸了。
当日,南京市旅游委初步发布伤情信息。其中,甘莉霞:腿和手,轻微的脸部,20—30%烧伤;徐欣:烧伤近50%;黄海红:脸部、双腿、双手均有烧伤,脸是一级和二级混合烧伤,腿和手是二级烧伤。此外,还有轻重伤员11人。
那是一艘有三个发动机的快艇,可承载三十多人,约七八米长,三四米宽,除船头外,船舱和船尾有顶棚。上船的游客记得它不新也不旧。
和出事快艇构造相似的快艇,三个发动机。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
船上最后搭载了31人,包括3位泰国船员,25位中国游客和一位中国导游,还有地接社的泰国男导游阿才、泰方讲中文的女导游阿琪。游客记得两人的分工是,阿琪帮阿才安排行程,在大巴车上她负责导游,到各个景点后阿才负责。
刚上船时,33岁的游客艾勇抱着4岁的女儿坐在船尾,其他带孩子的同事和两位老人也在。那天导游提醒他们,不要抽烟、穿好救生衣,带小孩的、年龄比较大的尽量坐在船尾,前面比较颠簸。
快艇1月14日上午9点左右出发,大概10点半,出现故障停在海上。游客问导游阿才原因,阿才说船没油了。
艾勇看到,船员打开发动机舱的盖子,从油箱里舀出蓝绿色的液体装进一个油桶,把油桶搬到船后方,又拿着一些黑色橡皮管在船后方操作,用塑料袋把油箱的某处堵住。此时,游客们闻到很重的汽油味。
快艇停下后给其他船只打电话,在海面上漂了约30分钟后,另一艘船送来了一桶油。
吴莲和孩子、父母也坐在船尾,她记得送来的油桶是塑料桶,塑料桶底下全是水。下面是一个凹槽,凹槽里大概放了两三个桶,桶外面的一半都是水。她当时以为都是水,事后想起来应该都是油。
艾勇回忆,船员把油倒入油箱,把其他物件放入船舱后再次开船。整个过程中,由于海上的风浪,快艇剧烈晃动,加上浓重的汽油味,船上大部分的游客都吐了。
吴莲身边有同事吐得快虚脱了,还有同事在喊“倒霉倒霉,太可恶了”。她想带孩子和父母到前面透气,但孩子在船上几乎走不稳,父母也说太晃了动不了。
游客们提出要换船,女导游阿琪说很快就要到皮皮岛了,下午再换。
随后,快艇开到天堂湾。那里群山环绕,海水以平静著称,宛如宝石般碧绿。游客们虽然大多数不会游泳,但穿着救生衣、戴上泳镜和换气设备,还是下水游了四五十分钟。
女儿怕水,艾勇和她留在船上。靠近船尾的他告诉导游阿才,送来的油桶漏油。得到的回复是,那是水。
船上汽油味过重,艾勇抱着女儿去船头透气。游完泳的游客们陆续上船,吴莲也带着孩子到船头透气。很多游客脱下救生衣,要擦干身体。
船第一次维修后,又出了毛病,吴莲看到船长离开驾驶位到船尾修船,一度没有人开船,游客们大喊:“没有人驾驶了,船没有人驾驶了!”导游阿才代替船长,去驾驶的位置开了会儿船。
尽管上船前导游提醒过游客不能在船上吸烟,游客记得几位船员去船头抽过烟。
船从天堂湾离开后,艾勇记得开了大概十分钟,船速慢慢降下来,并没有完全熄火,船长穿过船舱去发动机的位置检查,打开了发动机舱上面的盖子。
【二】
“砰”的一声闷响。
艾勇看到船长突然从船舱跑到船头,浑身通红,都是烫伤,全身皮肤一大块一大块脱落。
船长一边大喊,一边去拆掉绑在船头的救生器材,把大块的泡沫往海里扔,“Jump! Jump!”他比划着让所有人跳海,朝其他几个船的方向大声求救。
艾勇回忆,包括船长在内,当时船上很多人都没有穿救生衣,他们找不着自己的救生衣。几分钟后,船舱开始着火。船舱里,有人把救生衣往船头扔,互相传。在船头的吴莲记得一位同事从船前面一个门里拿出救生衣,给大家一个个发。
坐在船舱里的吴红在快艇爆炸后,摔倒在船舱。她戴了隐形眼镜,看到有火光,下意识朝着船头连滚带爬。
船长让她跳海,她在地上捡了件救生衣套在身上。她不会游泳,但不跳就是死路一条。吴红看到船上已经有浓烟和很强的火光了,火光中两个老人还坐在船上。
她跳了,印度洋的海水很咸,她拼命扑腾,浑身炸伤的船员游过来救了她,另一个船员过来帮忙,把她推向来救援的快艇。
坐在船左前方的崔霞看到浑身受伤的船长,马上开始找救生衣。她拿到一件,一只手快要穿进去时,导游阿琪过来抢。
她回忆自己当时很绝望,“救生衣在海上对我这种不会水的人来说,就是救命稻草”,阿琪拽着她的救生衣不放,“我说这是我拿的,她说我们用一个。我说两个人怎么用一个,她就死命把另外一边穿到自己身上。”
吴红记得,阿琪把崔霞救生衣抢走后穿上就跳海了,最先跳,没管游客。“她作为一个地接很自私,我们救生衣没穿,她也没提醒我们。”崔霞最后接了同事传来的救生衣跳海。
爆炸时,离船尾发动机最近的是徐欣、黄海红、甘莉霞、还有吴莲上了年纪的父母。他们瞬间被炸伤。
甘莉霞事后在病床上告诉丈夫,自己没有救生衣,想到船头去拿,中间隔着火海。她怕水,不敢跳,是受伤最重的船员坚持让她跳。
崔霞在跳水前,看到一个船员抱着甘莉霞跳进海里。甘莉霞不愿意回忆,让丈夫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
在病床前的徐欣父母不知道女儿经历了什么,他们在重症监护室看到女儿时,她带着呼吸机无法说话。胡华福听妻子说,徐欣是被一名泰国船员从火海里拉出来的。
艾勇带着女儿,在多数同事跳下船后决定跳海,那时船上已经是熊熊大火。他记得后来一条搜救船去追这条出事船,据说当时,吴莲60多岁的母亲没有敢跳,还坐在船上。
跳到海里后,艾勇看到和自己同一个方向有两三个同事,右手方向还有大概十几个人,同事们在水中大声呼救。
艾勇不会游泳,拉着女儿在海面上漂荡,女儿吓得大哭。他拼命蹬船,想尽量离出事船远一点,大呼:“这里有baby!”
船体冒着滚滚浓烟,周围几艘船开始靠近,船员和游客纷纷跳水救人。系着绳子的游泳圈被抛向艾勇,他拉着游泳圈,和女儿被拽到救援船上。
受访游客回忆,从游艇爆炸、起火到他们跳海、被救,整个过程大约10分钟。
发生爆炸事故的附近海域。澎湃新闻记者于潇清图
过火的船只残骸被海水冲到距爆炸地点约200米开外,只剩下船头和地板,还有三个被烧焦的引擎。除了泰籍船员,5名中国游客重伤。
所有伤员被就近运送到皮皮岛上的医院。船上没有担架,重伤员也是走着过去,或者被扶着进医院。
警察和地接社工作人员相继赶来。伤员们在医院做了紧急处理后,重伤员被用担架抬出、送上快艇,分别就近、根据病情送往甲米国际医院、普吉Vachira医院、普及曼谷医院ICU进行救治。
【三】
从1月13号下午3点后,徐欣母亲余春香就再没收到女儿的消息。
23岁的徐欣是家中独生女,一直住在家里。母亲了解女儿所有的生活习惯,女儿不回复微信让她坐立不安。
直到14号下午6点半左右,余春香相继接到女儿就职的房地产公司和百事通旅行社电话,告诉她徐欣在泰国受了点轻伤,核实了身份证、户口本信息,说要带家属去泰国安抚一下。
“我就想肯定是受了重伤,不然肯定不会通知我。”她回家打开新闻频道,盯着电视,连画面下滚动的小字也不放过,一夜未眠。第二天新闻报道伤员名单,徐欣排在第一位。
15号下午,余春香和丈夫、徐欣表哥、其他伤员家属一起,在旅行社等相关方的安排下飞往普吉岛。徐欣在甲米国际医院,余春香一家又接着坐了三个小时的车直奔甲米。
见到女儿的那一刻,余春香几乎认不出来——女儿的脸肿得厉害,插着呼吸管不能说话。她想问医生女儿的情况,语言不通。地接社配了一名翻译,每天陪伴8小时,余春香和家人总觉得翻译讲不清楚病情。
甲米国际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是甲米当地最好的医院。医院为徐欣配了两位治疗医生,一位是皮肤科医生,一位是负责治疗心肺的医生。
医院工作人员介绍说,当地病人多医生少,皮肤科医生在其他两个地方也供职。每天固定时间点来医院就诊,其余时间,只有发生紧急情况医生才会过来;心肺科医生,医院24小时轮班,保证每隔两三个小时来看徐欣一次。
语言不通让徐欣家人感到无助,女儿无法说话,母亲就在她身旁猜她每一次摇头要表达什么。
徐欣口渴,母亲赶紧跑到楼下找翻译去问能不能喝水,医院工作人员给医生打电话确认不能喝,母亲再让翻译问可不可以给她用棉签润唇,翻译传达给医院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再打电话告诉护士去润唇。
徐欣母亲受不了女儿每一次情绪波动,她不断进到ICU病房安慰女儿,徐欣摇头,用指甲在母亲手心写字,猜了好久,余春香终于明白写的是“等多久”。
她几乎瞬间崩溃,让女儿坚强一点,女儿直摇头。余春香流着泪逃出病房,她怕女儿丧失信心,强烈要求请国内专家来会诊,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得到回应。
来泰国的几天,她吃不好睡不着,隔着ICU的玻璃门,流泪看着女儿的呼吸管一起一伏,双手合十,不停祈祷。
徐欣母亲在ICU病房前为女儿祈祷。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
陪伴在徐欣家属身边的,有公司和旅行社的工作人员,旅行社的相关负责人庞晓燕介绍,家属的诉求传回国内后,由南京市政府牵头,向江苏省政府报告,再由江苏省政府联系省人民医院。
1月20日,南京市鼓楼医院烧伤科一位医生和一位医疗翻译抵达泰国,前往甲米国际医院查看了徐欣的症状。次日又到普吉,查看另外几位重伤者的情况,给家属们吃了颗定心丸。
【四】
和徐欣同样坐在船尾的黄海红,脸部和身体都有烧伤,医院鉴定烧伤面积为40%-50%。25岁的她是家中长女,事发后不让同事告诉家人和男朋友,怕他们担心。
妹妹、父亲和男友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飞往泰国,父亲怕女儿看到自己情绪失控,来的当晚和第二天白天都没敢去见女儿。
第二天晚上,他鼓起勇气走进病房。
女儿整个脸都用纱布包着,看到父亲就哭了。父亲强忍眼泪,“见到她以后,自己再难受再痛,都不敢在她面前说些什么,都不敢哭。因为在她面前一哭的话,她更难受。”
黄海红的治疗环境让家人忧心。Vachira医院是当地一家公立医院,医院的ICU里同时住着8个病人。病人之间、病人和护士之间没有任何隔离。
从ICU病房出来,就是气温30多摄氏度的室外,有各种蚊虫,很多病人家属席地而睡。虽说每天早中晚有三次固定探望时间,其余时间,未经消毒的人也可以出入病房。
黄海红所在的Vachira医院ICU病房外,露天,有人打地铺。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
黄海红告诉父亲自己睡不好,晚上病房里太吵,护士们的说话声、仪器声,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救护车的声音,她希望有一个安静的、单独休息的地方。
女儿睡不好、不吃东西,身体越来越虚弱,头几天还愿意说说话,到后来只是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家属给大使馆打电话,跟旅行社联系,强烈要求转院,至少转到医疗卫生环境更好一点的普吉曼谷医院。
Vachira医院同意转院,但是曼谷医院不愿意接收,反馈给家属的理由是没有多余的医生和护士负责黄海红的治疗。
普吉曼谷医院的ICU病房里,住着甘莉霞和吴莲的父母。在每天可探视的几个小时里,吴莲每天从父亲的病房出来后,去母亲的病房照料。
进病房时,她笑盈盈地逗父母开心,哄他们吃饭吃药。出了病房,她要照顾女儿,哄女儿吃饭睡觉。每一次父母情况出现波动,她的情绪都几近崩溃。
甘莉霞的丈夫胡华福事发后飞到泰国,把眼泪抹干了才去见妻子。前三天,他没睡觉,靠抽烟和喝红牛撑着,后来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泰国旅行社给他安排了宾馆,有时凌晨三点他就跑到医院,ICU的病房晚上进不去,他就到病房外待一会儿再回宾馆。
妻子住院第三天发高烧,次日早上做手术时也高温不下。手术持续一个多小时,术后几个小时后妻子才醒来。醒来后的甘莉霞告诉丈夫,手术后医生一直在拍她的脸,拍了好久她才清醒。
“她说那个时候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如果真有什么的话,叫我好好的。”胡华福几乎哽咽着告诉澎湃新闻,“我当时脑子里面就一个想法,你出事了,我也陪你一起。”丈夫这么说,妻子听到就哭了。
胡华福晚上回宾馆怕自己睡熟,把手机调到最大声放在耳边。有一天晚上手机突然响了,医院打来电话说甘莉霞呼吸困难,他光着脚跑到了医院。
跑过去时,妻子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护士说可能是用药作用,是正常反应。那天晚上,妻子一定要丈夫陪在身边,护士坚持说不可以,只同意他在ICU病房里多待了20几分钟。
病房外,胡华福告诉记者自己混沌到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一进到病房,他就会和妻子聊些开心事,把医生讲的病情全部过滤一遍,只讲积极的。
他和妻子畅想未来,等她治好了,两人就生宝宝。他哄妻子吃饭,劝她只有补充营养,积极配合治疗,腿上才能不留疤。
他和其他重病伤员的家属一样,希望确保病人病情稳定达到转院条件后,回国治疗。
【五】
坐在医院对面便利店的台阶上,胡华福一根接一根抽烟,他觉得妻子来泰国旅游遇到这样的事,“就像中了五百万一样。真的,中五百万的几率都没有这么大。”
媒体此前报道过多起泰国快艇事故:2016年5月26日,一艘快艇在驶往苏梅岛海域途中因遭遇大浪倾覆,至少造成3名游客遇难;同年6月,两艘搭载中国游客的快艇在从普吉岛驶往附近皮皮岛的途中相撞,造成2名中国游客遇难,34名游客受伤。
这次事故发生后,几位曾经赴泰国旅游的游客也向澎湃新闻讲述了他们亲历和眼见的“快艇惊魂”:设备老旧漏油、暴风雨中航行、不穿救生衣、螺旋桨事故……(详见报道《口述|在泰国旅游,我亲历的“快艇惊魂”》)
医院里的当事游客看到文章后,惊叹他们遭遇的相似性。其中一位游客得知朋友要去巴厘岛旅游,打电话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苦劝:“别他妈的来东南亚了,赶紧坐地铁回家。”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1月16日,泰国旅游和体育部公布,2017年赴泰中国游客量超过980万人次,较2016年同期增长11.97%,为泰国带来超过5200亿泰铢(约合1047亿元人民币)的收入,不管人数还是创收金额均为外国游客中最高。
1月17日,澎湃新闻记者走访当事码头,出事快艇所属的船务公司“Thai Morning Sun Tour” 公司员工介绍,事故发生后他们的生意没有受到影响,每天都有旅行团,中国旅行团占比百分之百。
涉事码头泰府(音)码头。澎湃新闻记者于潇清图
“Thai Morning Sun Tour”公司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记者出示了公司及当事船员的合法资质凭证,介绍船长是很有经验的船长,此前在芭提雅的公司当船长,刚到他们这里七八个月。
该工作人员称事故原因可能是发动机的问题,“一般不会出问题,可能1%吧。开了好多年了,不会那么经常出问题的。”
据泰国《国家报》15日报道,泰国皇家警署副发言人吉萨那(Krissana)当天在新闻发布会上说,28岁的快艇船长Kriengkrai Boonsri是调查重点,他和另一名船员因“鲁莽行事造成伤害”受到指控。
针对事故原因,“Thai Morning Sun Tour”上述公司工作人员称,那个发动机可能是温度太高了,船长打开是为了让温度下降,这不是没经验,这是有经验。
而普吉泰中旅游协会会长郑伟向澎湃新闻分析,根据他十八年的经验以及在场泰国导游向他描述的情况,他判断事故是由船长的鲁莽操作造成,船长对自己的经验过于自信了。
他认为事故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油箱可能存在没有加满油的可能,因为单从表面很难判断船底部油箱是否有漏油,所以他们第一次停船,打开油箱去判断剩余的油量。
第二,船长在打开船上发动机舱前并没有熄火,郑伟判断船长是要防止海上颠簸。这导致发动机内气化了的汽油接触空气瞬间爆燃,从而导致整个船都被波及。
当地导游阿峰告诉澎湃新闻,船长是他的朋友,是很负责任的人,很有经验。通常,在泰国快艇上,三个船员固定一条船,所以船员对船的情况应该非常了解,不会有没加满油的情况。
他认为第一次停船的原因是发动机油箱破裂漏油。爆炸前船长第二次去检查发动机时,应该是熄火把发动机关闭的,是不懂操作的其他船员在前面重新启动了发动机,引起擦火。
针对导游阿峰称是其他船员在前面启动发动机引起爆炸的说法,曾从事海上轮机维修的专业人士姜辉为澎湃新闻具体分析:如果发动机是电启动,启动过程中可能产生火花。这时如果发动机机体或者油箱漏油,由于汽油的挥发性很强,发动机舱里会有大量的气化汽油,遇到明火的瞬间就会爆炸。
姜辉告诉澎湃新闻,发动机机体或者发动机油箱漏油的原因可能是,设备老化或者保养不够到位。类似的情况下,船长绝不应该直接打开发动机舱的上端密封盖。
他介绍合理的应急方法是,先熄火关掉发动机。然后通过无线电或对讲机申请海上救援,转移游客或找其他船只把船拖走。等发动机温度降下来,让专业维修人员检修。
关于无线电等求救设备,普吉岛中国籍志愿旅游警察陈聪介绍称,在没有损坏的前提下,这种设备在每个船上都有,包括快艇上也是有的。
涉事船只是否配备有相关设备还不确定,据几位当事游客回忆,发生爆炸后,船长求救的方式是朝着其他几个船的方向大喊。周围虽然也有船只,但有一定距离,喊声听不见,冒烟后周围船才开过来。
此外,泰国媒体披露称,该快艇出发的码头是一个小型的私人码头,其运营执照仍在审批中(目前使用的是另外一个码头的运营执照),未受到海事处的监管。当地政府承认,对伤者的营救过程还存在诸多问题,如何使海上救援更具组织性和高效率值得探讨。
【六】
涉事码头泰府(音)码头的快艇以及周边环境。澎湃新闻记者于潇清图
“Thai Morning Sun Tour” 公司在事故发生后正常带团出海,澎湃新闻记者在码头碰巧遇到搭乘快艇从皮皮岛游玩归来的中国游客,他们都是来自Apple Tour公司的旅行团,该公司正是此次事故当事地接社。
该地接社导游管理部王姓总监介绍,他们和出事船务公司合作已经一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该公司在事故发生后和出事船务公司继续合作,Apple Tour公司导游阿江介绍,公司当月接了三四十个团,2000多名客人都来自中国。
事故发生后,当事的游客们开始怀疑阿琪是否有导游资质。澎湃新闻询问该地接社此次事故当事导游阿才、阿琪的信息,上述王姓总监称出事后和阿才失去了联系,并表示导游阿琪不是公司的导游,有可能是阿才的朋友,参与了接待工作。
此次和泰国地接社Apple Tour公司直接合作的是中国上海泰申国际旅行社(以下简称泰申),该旅行社总经理郭雪峰告诉澎湃新闻,Apple Tour公司是普吉岛当地有一定知名度、比较大的旅行社,不是小作坊。
事故还涉及另一家中国旅行社百事通,郭雪峰介绍,泰申是直接和百事通签署合同的。百事通向泰申采购资源,再跟游客们签订合同。
几位受伤游客对澎湃新闻表示,他们没有见过合同,也没有签过名。
游客们都是南京碧桂园公司的员工和家属。碧桂园公司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称,此行并非由公司组织,是员工利用年假自发组织家属和同事的旅游行为。
关于保险,泰申总经理郭雪峰介绍,组团社给游客买了意外险,旅行社有责任险,作为合同发生方,百事通可以启用(责任险),如果额度不足,泰申可以启用责任险。泰国地接社也(为游客)购买了意外险,船务公司也有意外险。
澎湃新闻采访船务公司员工时,她提到游客上船前要签字填保险资料,60岁以上的客人没有保险,不建议上船。吴莲的父母年龄均超过60岁,她回忆当时问导游阿琪,阿琪说没关系,让她替父母签了字。
经历重创后,比起追责、索赔,重伤团员们的家属只希望亲人尽快得到治疗。轻伤的团员们急迫地想回国。团员们告诉澎湃新闻,很多人都有心理阴影,晚上睡不着觉,或者突然惊醒,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在海上漂的场景。
艾勇感到后怕,如果他带着孩子一直坐在船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事后女儿身上只有一点擦伤,但有时凌晨四五点会惊醒。
事故发生后,游客们需要乘船从皮皮岛返回普吉岛,四岁的小女孩不愿意再坐船。她给身边人模仿船爆炸时的声音——“砰”。
1月16日晚,吴红和十几个轻伤员回国,收拾行李时,她把泳衣扔了,“看到后心里阴影太大了。我把能扔的都扔了。”艾勇说自己硬着头皮坐飞机。
1月20日,澎湃新闻记者计划搭乘快艇重走事发路线,由于涉事码头只接受旅行团和单人包船,记者只能在其他码头临时和散客拼团,但游览路线基本相同。
上船前,一位导游提醒游客们坐在船尾比较安全,不能抽烟,并告知船上没有医疗救护工具。
上船后,另一位导游告诉游客可以去船头抽烟。几个船员也在各个景点休息的间隙,拿着装水的一次性透明塑料杯去船头抽烟。有游客提出是否有危险,导游回答船头离船尾很远,没有关系,他们每次都抽。
乘船期间,导游给游客发放了救生衣,导游自己和船员们全程没有穿救生衣。
在出事的海域附近,快艇飞驰在碧绿清澈的印度洋上,游客们兴奋地给家人们发去视频。他们去天堂湾游泳,上船后身上很湿,没有马上穿上救生衣,导游也没有提醒大家穿上。甚至跟游客们说没关系。
毕竟,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到终点——小皮皮岛了。毕竟,谁也不会预想快艇会爆炸。就像事故当天那样。
皮皮岛一日游路线,游客们在快艇甲板上拍照。澎湃新闻记者于亚妮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