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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女博士:种地10年,年入1500万....

Fri Oct 18 2024 11:00:11 GMT-0700 (Pacific Dayligh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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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个人的故事,在她的那片田野之外,是关乎一个时代的追问。

秋天,北京。在银杏与枫叶还没来得及变色时,城市里的人们只能通过气温感知季节。一场小雨后,秋的凉意更重,我们驱车80公里来到京郊的农场,久居城市的我们,在这里实打实地感知到了秋天——一个收获的季节。

分享收获农场

地里的大白菜颗颗粗壮又结实;尖尖的秋葵原来是这样长出来的啊!

树上的山楂已经红透了,因为结果太多,树枝已经明显不堪重负。

院子里的长廊顶是由藤蔓生长而编织成的,秋天一到,结出大大小小的葫芦,成了一种别样的原生态装点。

仰手摘果子,俯身挖山药。

在这样的农场里逛上一圈,真实地感受到了秋天,也难得地触摸到了生活。

农场的另一头,一位女性远远走来,她个子高,肤色黑,朴朴实实,渐渐走近,就能看见她脸上热情地笑容。再仔细看,她双耳上的耳坠很是特别,询问得知,是酸枣核儿做的。

她也好像农场里的作物一般,真实、鲜活,健康又充满生命力。她是一个农民,也是这个农场的主人,她叫石嫣。

农人石嫣

“婶儿,早!”

村子里,石嫣和戴着套袖马上要去农场里干活的大婶打招呼。大婶乐呵呵拉起家常:“你家老二会笑了,最近见到我乐得嘎嘎的!”

石嫣生活的村子叫柳庄户村,属于北京顺义区,有着“北京最美乡村”称号。今年是石嫣和丈夫在村里生活的第13个年头,几年前她还把父母们接到了村里。

老父亲经常接石嫣上下班

石嫣在这里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经营一家叫“分享收获”的农场。如今老大4岁,老二6个月,农场13岁。村民们和石嫣已经熟得像亲戚。

石嫣和她的两个孩子

当城里的上班族挤进罐头般的地铁去工作时,石嫣沐浴着秋风和阳光,溜达十分钟就能到自己工作的农场。

早上7点一到,村里的叔叔阿姨们出现在农场菜地里,摘白菜的,拔萝卜的,挖山药的。石嫣也扎进他们中间,一边和大家聊天,一边观察作物长势。这是石嫣作为农民的日常。

石嫣在农田里的日常

只有当我们偶尔听到,从她嘴里蹦出一些农学专业的英文词汇时,才恍然,她并不是普通的农民。

石嫣是80后,在中国人民大学攻读硕博,师从三农专家温铁军教授,之后又在清华大学读博士后,主攻农林经济。可以说在学术领域,她早已经站到了金字塔的顶端。

石嫣在联合国粮农组织大会上发言

而她所经营的农场也非普通农场,而是采用社区支持农业(CSA)模式的农场。

具体是什么意思?石嫣总结得非常简单:主要目的就是保证食品安全。消费者交钱,我们种最安全的菜。因为没有中间商环节,农民能增加收益,消费者也能得到安全有机的农产品。

有机蔬果

这在农场里就表现为,不用任何农药和化肥。来农场工作的大爷大婶,很多都是来手动除草的,因为农场不使用除草剂。

更有趣的一幕是,农场食堂的洗碗池旁,我们找不到一瓶洗洁精。取而代之的是大家用麦麸洗碗。用过的麦麸收集起来,喂猪喂鸡。洗碗水还可以用来喂鱼。

拒绝洗洁精,用麦麸洗碗

烂掉的菜叶、吃剩的食物、屋顶的雨水……我们眼里的垃圾,却都是农场的好东西。因为经过一年的发酵后,它们都可以变成土地最爱的有机肥料。

自我循环、可持续发展,这是石嫣心中理想农业的模样。

“中国的农民太不容易了!”这是石嫣24岁在人大跟随温铁军教授读硕士时才体会到的。

而在此之前,和很多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80后一样,石嫣对农村和农民的感知并不深。

石嫣在城市里长大

石嫣在河北保定市长大,父母都是城市职工。作为家里的独生女,石嫣是被宠大的,家务都没怎么做过,更别说是农活儿。

那时候孩子的最大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石嫣成绩很好,从小就想去北京读大学。

高考时石嫣的分数却不理想。父母安慰她,女孩子不必离家太远,家门口的“百年老校”河北农业大学也很不错啊。

最后石嫣报考了河北农大的农业经济管理。当时的石嫣学农的意识还很模糊,她报考农业系,是因为该系有博士点,当时的石嫣就已经打算本科后继续深造,这是一个学霸的梦想。

大学四年,石嫣的成绩都非常突出。四年后,她如愿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进京读书。

在人大,在温铁军教授的指导下,石嫣第一次对中国农业与农民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温铁军老师和同学们,左二为石嫣

温铁军教授说:忘记农民就是忘本!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完全依赖粮食进口来支撑一国发展,那相当于把自己的脖子伸进他人虎口之下。

温铁军老师一直关注“三农”问题

农业与农民如此重要。但是事实上很多人对中国的农耕文明并不自信。就像农民,在很多语境中暗含土气、愚昧和落后。

石嫣也反思自己的本科四年,那是绝大部分农业大学正在经历“去农业化”的四年。因为农学不好就业,大学的课都以经济学和管理学为主。石嫣在大学四年从没接触过农村。

城市人对真实的农村生活普遍陌生

而到了温铁军老师这里,情况发生了根本改变。石嫣的第一门课就是到乡村去。她记得第一次上课,温老师对她和一位师姐说,你俩去山西霍家沟村待上半个月。石嫣当时就懵了,这么久?去干嘛?

而到了那里,石嫣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确实感受到了乡村的痛。青壮年男子很多都离乡打工,留村耕作的主要人群是妇女、孩子和老人。

农村的老人和孩子

最需要保护的群体,保护着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水、作物……

石嫣说:“他们的生活尚且很艰难,实在无法再要求他们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乡村太需要年轻人,太需要力量了。

短短两年时间,石嫣下农村几十次,她看到了和课本中不一样的情景。石嫣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没有温铁军老师,她可能会在学术领域一路走下去,发论文、卷职称,争教授,走向象牙塔最顶端。

把在农村调研所得写成论文,使其成为学术竞争中的砝码,这样做没有错。但“有没有可能不再把农民和农村只作为研究对象?有没有可能投入其中,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再去改变?”当时的石嫣并没有完全想明白。

研二时,石嫣得到了一个去美国研学的机会。

得知自己要去考察的是一所CSA模式的农场后,石嫣很兴奋。在高校学习中,石嫣了解过CSA农场模式的可持续发展。她打算去美国好好学习,把这种先进的农业模式带回中国。

石嫣在美国考察

到了美国后,石嫣才发现情况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去的农场在美国的明尼苏达州,地处偏僻,规模也很小,并没有现成的CSA理论供她学习。在农场里,她的身份也不是研究者和考察者,而是农场日常劳作的实际参与者。

石嫣在美国地升农场

刚到农场的石嫣是崩溃的,”简直和监狱差不多,周边没有其他城镇,也没有手机信号。”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除了午休的1小时,她要在地里持续劳作。

那是实打实的体力劳动,因为农场不用农药化肥,像浇水、耕地、除草、施肥、喂鸡……很多繁重的农活都要石嫣来做。“放着国内那么多能出成果的课题研究不做,隔山跨海地来美国拔草、捡鸡蛋?”石嫣几度怀疑此行的意义。

美国农场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但现在石嫣认为,人正是要经历一些无意义却坚持的时刻,才能寻找到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意义与方向。

一天天的坚持后,石嫣找到了务农的乐趣。看见土地里小蚯蚓,小虫子都会欣喜,那是和搞学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更让她开心的是,当第一次吃到自己种出来的果实时她几乎沉醉了:“那味道实在太不一样了!”

劳作之余,石嫣还阅读了大量美国的书籍,了解美国的农业状态。

农耕的首要条件是保持土壤肥沃,但美国建国百年就穷尽了50%土壤中的碳。

很多国家羡慕并效仿的美国大工业化农业,事实上弊病重重。

美国农业的大工业化

比如工业化的农业让很多农民破产,让小农户无法生存。

比如,政府补贴让玉米价格低廉。有一种骇人的说法是,美国人身体70%的成分都来自玉米。

可乐里的甜味来源于玉米糖浆;汉堡的面饼里有玉米糁,而提供肉的牲畜则以玉米为主要饲料;就连汽油也逃不过玉米,因为美国每加仑汽油里含10%的乙醇,乙醇的原材料则是玉米。

美国人绕不开的玉米

石嫣发现,在一本深刻影响美国农业的名著《四千年农夫》一书中,作者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把目光瞄向了东亚地区,尤其是中国的堆肥技术。

中国农耕历经四千余年,土壤依旧肥沃。中国传统农耕的智慧,包括稻鸭共作、桑基鱼塘等可持续的农业经验,非常值得推广。

而中国的种植与耕作也远比美国丰富,客观上维系了生物和人们饮食成分的多样性。

桑基鱼塘

石嫣有了一种“本来去美国取农业之经,最后却发现真经就在中国”的感觉。

石嫣从美国回来时,妈妈有点失落。本来白白净净的女儿,皮肤黝黑。纤细的拿笔杆子的手,也成了粗糙的熟练使用农具的手。

但是石嫣却很高兴,因为美国一行,让她非常笃定,接下来的生活,她要选择当一个农民了。

和她同样笃定的是师弟程存旺。同为温铁军教授的弟子,程存旺和石嫣有着同样的从农理想。

石嫣回国之后和程存旺一起把她在美国看到、被深深被震撼的那本《四千年农夫:中国、朝鲜和日本的永续农业》翻译成中文。温铁军老师作序时,直接写道:“我那两个立志务农的奇葩博士生……”

《四千年农夫》,程存旺、石嫣译

之后,石嫣和程存旺一起在人大的试验田“小毛驴”农场耕作。他们在田间地头聊天,聊大家都觉得无趣的土壤成分。程存旺会开着拖拉机甚至用肩膀给师姐运几袋子有机肥。

不光种地,他们有时候还要一起去城里为农场找客源。通常是挨个小区走访,经常吃到闭门羹。坐公交车返回农场的路上,石嫣有点沮丧,程存旺却斗志不减,他告诉师姐,一定会成功!

土地里的石嫣和程存旺

“可能是他比我对未来更坚定,也更乐观。”石嫣对程存旺渐渐倾心。两个人的爱情像肥沃土地里的小苗一般,疯狂生长。

2011年,石嫣和程存旺结婚了。

婚车是程存旺的自行车,他骑着自行车把新娘从村里接到了农场。

石嫣和程存旺的农场婚礼

婚戒非金非银,是村里老师傅用核桃做成的,不值钱,却独一无二。

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不用随份子钱,送他们一些有机肥、农具或者农副产品就是最好的新婚礼物。

石嫣和程存旺的核桃对戒

那时候“分享收获”农场才刚刚起步,俩人没钱也没事业,是彻彻底底的裸婚。

刚到柳庄户村时,村民们都不相信书生会种地,更不信生态农业,他们笑石嫣和程存旺是两个“傻博士”。

“用一点化肥,地里的东西长得好又多,还能卖好价钱,吃的人谁看得出来?”

但十三年过去了,村民们都看到了 “分享收获”农场始终践行着石嫣对农业的信仰。

信仰之下是实打实的收益。三年前石嫣的农场年收入已经达到800万,今年这个数字已经到了1500万。“快翻倍了。”石嫣说得毫无遮掩。

如今的“分享收获”农场

最近几年,石嫣的很多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农场,农场的经营早步入轨道。她更大的追求是,让以“农民”为职业的人都可以过得好。

当年说她“傻”的大叔,已经在石嫣的带领下不需要外出务工挣钱。在家门口种地就能有不错的收入。

石嫣始终相信,不用对乡村的大爷大妈讲生态农业是好是坏,当他们的生活因为生态农业而改善时候,信任自然就会产生。

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会主动到石嫣的农场系统学习生态农业知识。他们中有的是大厂员工、有的是城市白领,有的父辈就是传统的农民。当他们离开了石嫣的农场后,很多都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成为“新农人”,他们所生产的农产品经检测合格后,石嫣还会帮助拓展销售渠道。

石嫣和她的“新农人”朋友们

石嫣正在努力把全国的生态农场连成一个大网,让从“分享收获”农场走出去的年轻农民在全国各地开枝散叶。

石嫣曾采访过袁隆平院士,她一直记得袁老和她说过,“年轻人不搞农业,今后是个大问题。”而她决定让这个“大问题”变小,再变小。

石嫣采访袁隆平先生

唐亮大学毕业后在石嫣的农场做志愿者,并学习生态农业知识。

两年后,他离开北京,回到自己的南方老家种植有机黄姜。看到收益可观后,在外打工的哥哥弟弟也回到老家和他一起创业。

黄姜丰收

现在家里的老房子翻新得漂漂亮亮。儿女在父母身边,老人的养老问题也有了指望。

农场员工倪广轩是90后,在大学学习烹饪,爱养生,现在最大的乐趣是动手做一杯咖啡,用紫薯、无花果各种有机果干做成面包。

热爱烘焙的倪广轩

他认为乡村工作的年轻人也有资格喝上一杯咖啡,吃上一块面包。

今年石嫣在村里开了一家烘焙店,食材都来自有机农场。小店的主理人由倪广轩担任。

她非常认同倪广轩的想法,回到乡村的年轻人不能孤独地做农业,他们应该拥有更好的社区社群,有更完善的生活配套,在乡村谋生的同时,有尊严地生活。

一如,石嫣自己在村里办起的幼儿园。孩子始终是回避不了的问题,当年石嫣坚持去农村,周遭最大的置疑就是,你可以在农村一辈子,将来有了孩子怎办。如今,农场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在幼儿园“吃”是最重要的功课

最初的幼儿园只有石嫣的大儿子和另外一名员工的小孩。如今幼儿园已经有七个小朋友,还经常能吸引很多城里的孩子来游玩。

城里的孩子也来了

石嫣的下一个目标是在村里办一所养老院。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总有一天,城市中的华灯初上是幸福,田野里的宁静和谐也是一种幸福。

我们和石嫣的长谈从农场延续到她新开的烘焙店,不徐不疾。这让在城市工作的我们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和轻松。

期间,石嫣刚刚六个月的孩子饿了,姥姥抱孩子过来哺乳,石嫣坦然地撩起上衣,没有羞涩,没有尴尬,也没有焦虑。小婴儿就那样自然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快朵颐,就像一颗小种子欣喜地投入宽厚的大地。

石嫣的小儿子,和小西瓜合影

“幼儿园有了,将来孩子小学怎么办呢?”石嫣的母亲会说出自己的担忧。

石嫣却始终面带微笑。她不因未来的不确定性而焦虑,而是选择关注当下,仿佛所有的难题和疑惑,就像农场上的季节更替一样,到了适当的时候,一切都将成熟,一切都将就绪……

图片

农田里的石嫣和大儿子

是的,有些问题,不必非要找到答案。有一天,当你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田野,把那些令人焦虑的问题,丢进旷野的风里就好了。

图片由受访者与分享收获农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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