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天空
位于美国印第安纳州的一处房车营地(美国《连线》月刊网站)
查克和芭芭拉坐在他们的房车里(美国《连线》月刊网站)
从“垃圾男孩”到麦当劳店长
——四十年的美国梦
1960年的春天，刚满16岁的查克·斯托特到俄亥俄州托莱多的一家麦当劳当“垃圾男孩”。每小时的工钱是85美分，负责清扫擦洗地板，保持免下车区域整洁有序，填充奶昔机，清洗碟子。查克喜爱这份工作。对他而言这是一种逃避——除了与母亲和姐姐一起居住的韦勒房地产公司公共住房外，让他还有一个别的去处。查克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我妈妈喝酒喝得很凶，”他说，“那时候不关心我在干些什么。”
查克从打扫卫生做起，炸薯条、做汉堡，一直升到收银员。后来当上经理，然后是主管、店面顾问、汉堡大学教授，汉堡大学是麦当劳培训新的加盟店店主和经理的地方。到1976年时，查克已经是整个公司的产品研发主管了。第二年，他与团队合作把圣代冰淇淋推上了连锁店的菜单。为了答谢他的功劳，公司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奖金，外加麦当劳创始人雷·克罗克的亲笔信。查克经常喜欢引述克罗克的至理名言。
最终，查克对企业文化感到厌烦了，跟上司说，他想回去“干一线”。2001年，两架飞机撞击世贸中心时，他57岁，正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哥伦比亚经营自己的麦当劳加盟店。得知消息后，查克急忙奔赴曼哈顿，先是用行李车后来用高尔夫球车，装上一车车的烟肉蛋麦满分、炸薯饼和咖啡，拉到现场，给救援人员送饭，干了整整3天。这段经历似乎是查克效力麦当劳公司40多年最光辉的时刻。他认为，那是他有生之年做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
“您现在没有钱了”
——夕阳红遭遇金融危机
2002年，查克从麦当劳退休。没过多久，因为癌症他失去了相濡以沫25载的妻子。所以在60岁的时候，查克发现自己要从头来过。他把家搬到南卡罗来纳州的默特尔比奇，在一个封闭式小区买下了一栋两居室、带有浴缸的小屋。为了避免焦躁，他揽了一份南卡罗来纳州低地地区吉普车户外观光领队的活儿。那个时候，他与名叫芭芭拉·加蒂的导游结识，先是一起吃饭。然后发展到跟她打保龄球，后来跟她一起去当地的统一教会做礼拜。2007年，芭芭拉搬到查克那里与他同居，两人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司卡罗来纳探险旅游公司。查克做领队。芭芭拉因为是教堂的音乐主管，兼职授课。两人过得很幸福。对于即将来到的危机毫无准备。
查克仍然记得富国银行那一通电话，兜头浇下2008年的那场金融危机。他把存下准备养老的25万美元投进了一个基金中，这个基金每月保证给他4000美元生活费。他回忆当时他的银行经理漠然地说：“您现在没有钱了。您让我们怎么办？”查克想不出更好的回答，对他说：“去你妈的。”说完把电话挂了。
芭芭拉也失去了自己的储蓄，大约有20万美元的投资。旅游业受到大萧条的重创，公司的预订量越来越小。2009年，芭芭拉和查克结婚时，两人的抵押贷款与房产价值已经倒挂，疲于应付信用卡债务。
“芭芭拉与查克的伟大历险”
——开上房车的现实远非梦想
夫妇俩面临破产，查克吓得要死。小时候贫穷带来的恐惧感又回来了——查克靠着16岁就开始工作挣钱才消除了的那种无孔不入的不安全感。然而到2012年时，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填写文件后，查克与芭芭拉开始清算自己的资产。他们关闭了卡罗来纳探险旅游公司，把两人2009年购置的克莱斯勒汽车交给银行。卖掉几乎所有财产，包括所有家电和家具。昔日两人有钱时，曾经百无聊赖地幻想开着一辆漂亮的房车无忧无虑地四处流浪。虽然现实跟梦想不完全相同，但是两人还是欣然接受了。芭芭拉反思认为这也许是命运——老天把两人推向了他们一直向往的生活方式。她决定把两人的下一段生活命名为“芭芭拉与查克的伟大历险”。
2013年初，斯托特夫妇出发了。一开始他们往南开到佛罗里达州的彭萨科拉，在一个小型房车营地停留了一个月。然后迁到了新奥尔良州夹在铁路车场和高速公路中间的一个拖挂式房车营地。后来又辗转到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南达科他和拉什莫尔峰。等到在犹他州中部的帕利塞德州立公园安顿下来度过夏天时，这场历险已经让两人疲惫不堪了。
在犹他州，两人当上了营地招待——负责迎宾、清扫厕所、清理火堆、打理办公室杂务——然而这份工作没有薪水，只是给两人一个免费停车的地方，可以连通水、电和污水处理系统。两人手头的现金越来越少。查克每月领取1186美元的社会保险金，芭芭拉每年能从家里人那里得到一些救济。两人都没有医疗保险。那个夏天，在等待支票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配给口粮只剩下两罐黑豆、一罐玉米和一些冰茶。两人的账户里只剩下8美元。
房车上的亚马逊“笑脸”
——电商找到理想的劳动力
他们纳闷，别人在流浪的路上是怎样活下来的。后来，有人告诉他们有一个网站叫做Workers on Wheels。在那个网站上他们找到了一个针对房车族的招工网，这个招工网的会员们自称是“露营打工族”。
几周后，夫妇俩再次上路了，一路向西开往内华达州，在那里两人终于得到了3个月的全职工作。对查克而言，这份工作意味着继当年在麦当劳打扫卫生后，他又一次在一家大公司从最底层干起。但是他不介意，重要的是，他和芭芭拉在一起，并且亚马逊会付给他们薪水。
2005年前后，亚马逊遇到一个难题。每年，在圣诞节前生意最繁忙的几个月里公司难以找到临时工。在某些地方，由于可靠的临时工很难找到，亚马逊只好从三五个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用大巴运工人。到了2008年，某个用工中介想出了一个新点子：邀请四处流浪的房车族到堪萨斯州的科菲维尔干活。
亚马逊对最后的效果很满意，第二年招来了更多的房车族，把这个项目扩大到肯塔基州的坎贝尔斯维尔以及内华达州的芬利。亚马逊给这个新计划起了一个名字——“露营大军”，还设计了徽标：开动的一辆房车轮廓，上面有亚马逊的“微笑”标志。
许多加入“露营大军”的工人都在传统的退休年龄上下，大概六七十岁。他们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份工作，虽然每天需要在仓库的水泥地上走上多达15英里（1英里约合1.61公里——本报注）。从雇佣的角度来看，房车族是一群理想的劳动力，他们随叫随到，快到圣诞节就开着车四散而去，亚马逊高兴地称之为“尾灯大游行”。这些人在福利和安全保护方面很少有要求。虽然仓库的工作是很繁重的体力劳动——对上了年纪的机体来说显然不合适——但是招工者认为露营大军的成熟倒是一种优势。这是一群勤奋、有责任感的员工，他们的出勤率很高。
“露营大军”的一个代理凯利·卡尔姆在一个在线招募活动上说：“我们招过80来岁的员工，干得非常好。”他说：“你们把一辈子都用来工作。懂得什么是工作。”
“露营大军”的招工非常活跃积极。代理人把招工活动拓展到十多个州，在黄石国家公园和亚利桑那州阔茨赛特这样的知名房车营地支起招工桌子，每年冬天有数以万计的房车族在这个沙漠地区宿营。他们穿着“露营大军”的T恤，散发“即招即用”传单，肩上背着带有微笑房车徽标的袋子——里面有便利贴、啤酒保温套以及手持风扇。他们设置了50美元的介绍费，奖励介绍亲友加入“露营大军”的人——这一奖金后来增加到125美元。在公司的一个推介会上，一个幻灯片上写着：“杰夫·贝索斯预测，到2020年，美国每四名‘房车打工族’中就有一人有为亚马逊效力的经历。”
其他城市的仓库——包括得克萨斯州的哈斯利特、田纳西州的默弗里斯伯勒、印第安纳州的杰斐逊维尔——也开始使用“露营大军”劳动力。随着亚马逊运营中心网络的拓展，该公司雇用可靠的“露营大军”资深员工当“外来同事”，负责给一些新仓库培训工人。
“露营大军”一开始就替亚马逊填补了数以千计的季节性仓库岗位。该公司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但是当我问亚利桑那州的一名招工负责人该项目的规模时，她说，大约有2000名工人。那还是在2014年的时候。坊间新报告显示，对“露营大军”岗位的需求不断增加。卡尔姆在5月份的招工会上说：“回顾过去几年的情况，就会发现人们提交工作申请比往年更早了，也更频繁了。”
“现在我们要继续上路了”
——露营打工族在增长
2013年，斯托特夫妇来到内华达州的芬利，开始了在“露营大军”的第一个工作季，那时他们不知道可以抱有什么期待，除了工资——时薪11.75美元加加班费。他们在沙漠玫瑰房车营地安营扎寨，这是沿50号公路走向、遍布三叶杨的一块地方，高压线架在头顶上哔哔啵啵，把营地一分为二。与亚马逊合作给工人提供空间的有六七家拖挂式房车营地，沙漠玫瑰房车营地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家。这些营地全部挤满“露营大军”和他们的房车，有大型房车，也有微型拖挂式房车，甚至有人只有一顶帐篷。
当年的10月1日斯托特夫妇报到，熟悉情况、接受培训，还有半天的“工作强化”内容，即帮助新人适应工作的体力强度。然后就开始了10小时的轮班。查克当拣货员。芭芭拉当入货员。
在休假日，芭芭拉和查克的许多工友都筋疲力尽，除了睡觉、吃饭和抓紧时间洗衣服外什么也不想做。但是斯托特妇很爱交际，成功召集到新朋友一起远足。
接下来两年的秋天，斯托特夫妇都参加了“露营大军”。2015年，他们加入了“露营大军”车队，前往亚马逊位于得克萨斯州哈斯利特的仓库。那年查克已经71岁了。芭芭拉快满59岁了。我本人37岁。斯托特夫妇9月份来到这家仓库，两个月后也就是11月初，我被“露营大军”雇用，开始在哈斯利工作。在听了那么多故事后，我想亲身体验一下这份工作。
那一年，完成了在“露营大军”的工作后，斯托特夫妇再次返回阔茨赛特——这一次他们已经是经验丰富的流浪者了。芭芭拉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天夜里，他们邀请我参加一个小型仪式：他们要烧掉年代已久的破产文件。
在噼啪作响的营火旁，查克给自己开了一瓶美乐啤酒，给我也开了一瓶。芭芭拉坐在便携式冷冻箱上，端着一杯葡萄酒祝酒：“感谢上苍赐予我们这个辛酸的时刻。”
查克翻翻风琴夹，拿出一份份文件。借着手电筒的光，挨个检视一番，然后丢进火堆中。一沓发票燃起明亮的火焰。他俏皮地说：“这可真是一些滚烫的单据。”
他们谈论希望换一辆新的自行式房车。芭芭拉打趣说，她可不想再欠信用卡了。他们惊叹于过去几年的经历。查克找到一封2012年两人宣布破产前写给债主的一封信，当时想到一夜返贫，他吓坏了。回首往事，恍如隔世。他大声念了几句，“我们已经尽了能力所及的一切平衡收支，但是由于经济形势，我们还是没能做到。我们全心全意要偿还债务。”停顿一下，他又说：“我们努力过了。”然后一伸手，信滑落火中。
当所有文件都快烧完时，芭芭拉拿出自己的吉他，现场创作了一首小歌：
2012年我们签字的时候，
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哥哥送给我们这辆烂车，
我们现在住在里面！
住房车
是我们的命运，
现在我们要继续上路了。
歌很短，但她把最后一个音符拖得长而清楚，就像音符已经推着他们走向未来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