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譚】“女生之死”与性本善何干？

【枫譚】“女生之死”与性本善何干？

一、女生之死，掀起一场道德攻防战

       埃塞俄比亚空难，149人遇难。一起空难的悲剧却赶不上一个女生之死更抢人眼球。

       中国国内的新闻围绕着中国遇难女生之死，掀起一场围绕道德的攻防战。攻方为自媒体，斥责遇难女生的炫富生活。反方则是官媒，谴责攻方对死者不敬，道德沦丧，人性泯灭，并诘问“人之初，性本善”的善，哪里去了？

       攻方确实存在问题，第一，太刻薄，人都死了，就别再说风凉话了。对死者不敬实际上是对活人刻薄。对死去的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可是活着的人会很伤心。第二，关键是一些自媒体起哄，非要掘地三尺，把女生生前事全部抖出来，甚至包括私密生活。

       不过，攻方暴露出的这些致命软肋并不能抵消官媒反击时说理的苍白，因为这些反击并未击中要害。其实，攻方斥责女生的炫富生活，从本质上说，不是一个简单的尊不尊重死者的道德问题，而是一种敌对情绪的宣泄。

       让我们来看看这样的话语：“当我看你住着几千块钱一晚的酒店，每天锦衣玉食，看个长颈鹿要去，而且马上可以去非洲肯尼亚的时候，虽然我不会幸灾乐祸，但也绝对同情不起来”；“你出生含着金汤匙，我一贫如洗，那你早死了活该”；“你去非洲看长颈鹿，我在工地搬砖，那你死有余辜”；“你死了我拍手称快”；“我活的没你好，可你死的却比我惨”。

       官媒认为这是一种羡慕嫉妒恨的阴暗的心理，这是一种仇富心态，这还是一种“人心本善”荡然无存的道德堕落。

       表面上看是这样，可是实际上，如果仅仅停留在道德层面，那就把这件事理解得太肤浅了。

二、不仅是道德问题，更是社会的分裂

       这些恶毒的话实际上反映出的不仅是道德问题，更是社会的分裂和人群的对立。

       所谓社会分裂是指这个社会已经被贫富撕裂，整个社会头尖尾大。尖头是富人，尾端是穷人，没有中间。一两个月前，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说月入四千即为中等收入，引起社会人心不小的震荡。这个数字貌似中国有巨大的中间阶层，而实际上，这个中间阶层其实就是穷人。

       瑞信研究院公布的《2015年度财富报告》显示，中国的中产以上阶层按绝对值计算达1.09亿人，为全球最多，但仅占全国成年人口的11%，低于全球平均水平的15.9%。这就是说，中国仍有九成人口生活在中产阶级水平之下。

       一个社会，顶端1%的家庭占有全国约三分之一的财产；而底端25%的家庭拥有的财产总量仅在1%左右。（见北京大学《中国民生发展报告2015》），这个社会是不是分裂了？

       在一个阶层严重分裂的社会，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肯定是分裂和对立的，即至少有两套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对立共存。一套是富人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一套为穷人的。在今天这件事上，这一点得到集中充分地展现。

       官媒认为攻方自媒体道德沦丧，人性泯灭，是以这个社会曾经流行的主流价值观作为标准判断的，即人与人应该友好。如果人与人不友好，甚至仇视或敌意，那就不好了。而攻方则背离了这个曾经占据主流地位的价值观，而且利用自媒体发声。这是令人不安的信号，这表明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正在慢慢地被啮噬。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官媒才发出了诘问：“人之初，性本善”的善哪里去了？

       官媒的诘问显得苍白无力，首先，官媒所指的“本善”本来就不存在。其次，“人之初，性本善”，原本就是个伪命题。

三、主流价值观正在受到冲击和啮噬

       在我们人类社会，最形而上的概念有两个，第一是真，第二是善。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人的存在使整个世界一分为二，一个是客观世界，另一个是主观世界。以客观世界为标准评价主观世界，就是探索真理，辨真伪；而以主观世界为标准来评价客观世界，就是价值评判，识善恶。举个例子，火是烫的，这是真理，因为我们的主观判断符合客观实际；而当我们把手放进火里，我们会说火不好，因为火烫了我，使我们受到伤害。这则是价值评判。

       真理这种客观标准相对容易把握，而道德这种主观价值标准则富于变化，更多时候依据我们的需要和利益来判断。比如，火，烫伤我们，我们说不好，可是火可以烧水做饭，我们又会说火好。好与坏，这种相互冲突的判断竟然完全可以并存一身，这就是主观价值判断。

       由此可见，好和坏，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关键是看主体人的需要。善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好。好可以是主体人对自然的评判，也可以是主体人对人群社会的评判；它可以是个人的评判，也可以是一群人，即社会的评判。当它是来自一群人的社会的评判时，它就成为社会共同遵循的价值准则。

       这个社会不是由一群人构成，它可能是由超过一群人的多群人组成，那么，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就呈现为多元化。如果大家的价值观念一致，那么，就可以形成相同的价值观；如果不一致，就会有不同的价值观。也就是说，大家对好坏的标准有时是统一的，有时是分化的。简单点说，就是你说好时，未必别人也说好。当然，不排除主流价值观具有绝对的影响力。

       所以，当官媒发出诘问，善去哪里了时，它其实是在问它心中认为的那个善跑哪里去了，这就是说，他已经意识到主流价值观正在被悄然崛起的非主流价值观所冲击和啮噬！

四、超凡脱俗的“本善”其实并不存在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问到善去哪里时，官媒用的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善去哪里了。这里的善应该指的是在不同群体各有各的善之上，还有一种超越利益群体之上的超凡脱俗的善，即本善，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良心和人性。我们经常指责人，用的最狠的一句话就是“丧尽天良”，“一点人性都没有”。

       这种所谓的本善其实并不存在，因为所有的善都是建立在主体人的需要和利益基础上的，撇开主体的需求和利益，善作为一个概念就不复存在。所以，如果有一种善超越了主体需求和利益，那么，它就不是善，而是善的理想。既然是理想，就是脑子里的东西，也就无关现实存在。因此，这种建立在空中楼阁里的所谓本善不具现实意义，用它来评价现实社会，规范人们的行为，也就没有实际意义。

       这个所谓的本善搞得现代人有些疯癫。我们自己可能背不下来，却逼着三岁的孩子们将《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争议了几千年。

       孔子说，性本善；孟子说，性本善；而荀子说，性本恶；加拿大有一个生物学家则说，从基因的角度看，善基因多的人，善；恶基因多的人，恶。快笑死我了！

       善和恶都是我们人类定的主观价值准则，无论是真诚、友好、无私，还是虚伪、敌视和自私，都是根据我们成年人对于客观世界的理解和需要做出的价值评判，这个评判里面包含了感性的、知性的和理性的判断，包含了对个人和群体利益的确认、分析和权衡。这些标准的形成是一个以利益为基础，交织了自然和人类，个人和群体，历史与现实，权力和利益以及科学和传统等等因素为一体的复杂的认知过程，而不是一种简单的本能反应。

五、“人之初，性本善”，原本是个伪命题

       如此复杂的主观认知活动，本身就不是自然状态的本能反应，可为什么偏偏要求一个呱呱落地刚出生的还处于自然状态的婴儿的行为符合某种社会规范？

       我们中国人，一般不是很尊重孩子。我们不习惯从孩子的角度设身处地地为孩子们着想，总拿成年人的标准来认识和要求孩子，在此体现得尤为突出。

       其实，人之初，无所谓善恶，就是一张白纸。

       刚出世的婴儿，他还处于一种自然状态，还没有清晰的主体意识。别说主体意识，甚至他对于面前的世界都是一片懵懂。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面对着的是一片片的色团，他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看见。这些光怪陆离的色团可能是妈妈，也可能是爸爸，可是对婴儿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来确定这些色团的意义，并建立主体与外界的联系，最后将这种最初的联系固定下来。之后，他才能渐渐理解外在的世界，并通过在他的大脑中植入外在世界来建立起他自己的主体世界，进而形成复杂的主观判断。

       对于这样一个和自然尚未分离的生命体，你怎么可能要求他有善恶的意识！就好像是对一头天生就要吃人的野熊，你能说他性本恶吗？不能，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你怎么能用人类社会的判断标准去衡量一只熊呢！

       在这个阶段，还未脱离自然状态的婴孩和野熊没什么本质区别，那我们怎么可以用成人社会的价值准则去评价一个婴儿的行为是善还是恶呢！

       我们的祖先没想明白这个道理不足为奇，因为他们那个时代本身就是人类的童年，可是，如果今天还执拗于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迷途，跳不出古人的圈子，那就太不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