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连日来，不断有客户来堵门，急切地向葛丹要钱。
葛丹开始四处找朋友借钱，不少人给她出谋划策，有朋友让她算笔账，就算是律师所每年能有一百多万，但不吃不喝也要七八年才能还清。因此劝她宣布律师所倒闭，这样一倒闭债权债务就一笔勾销了。因为资金是被人盗走，是银行疏忽笔迹辨认，警局又不配合调查，才造成了今天这样损失。先让律师所倒闭，过几年再东山再起。
葛丹一口否决了这样的提议，坚决地说：“我读了22年书，做了17年的律师，我死也不甘心就这样倒下。这个律师所就好像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忍心掐死自己的孩子呢？还有那么多的客户，就算自己法律上不承担责任，但从此良心上也睡觉不安稳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把律师所运转下去，要负起责任来，尽快想办法把客户的欠款还上。”
人只有在最落魄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人间冷暖的冰火两重天，此时此刻，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性和态度都尽情地展现在了葛丹的面前。一种人，开始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一时间，“葛丹倒闭”，“葛丹合伙诈骗洗钱”，“葛丹终于倒了”等等传闻在微信，在网站上散开。一家媒体记者来采访葛丹，葛丹谢绝。该记者友善地表示是要帮助葛丹，并来与葛丹拉家常，葛丹将其视为了救星。可是，第二天报纸上就发出了该记者关于葛丹的报道，全是负面消息，甚至将葛丹与涉嫌参与洗钱、骗钱结合了起来，弄得葛丹四面楚歌。
然而，另一方面，一些社团，一些朋友纷纷走进她的律师所来慰问，为她排忧，为她解难。最让她感动的是，几个朋友主动借钱给她，与她共度难关。一些老年人甚至拿出他们的积蓄和他们买房子的存款帮助她。葛丹眼里含着泪花说：“你们是我的恩人，你们的帮助我一辈子感激不尽，你们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我精神上最大的支持！”
一位大姐甚至怀揣着40万加币的支票找到了葛丹，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用钱，这笔钱你先拿着应急，等有了钱再还我。”两姐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尽管有朋友们的帮助，也只筹到了90多万加币，离800万相差甚远。有的客户等不及，将她告上了法院。葛丹心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走投无路感。
一日，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来到了她的办公室。“啊，付先生你好，好久没见了。”葛丹热情地与他握手。
付先生坐定，寒暄之后便单刀直入：“我的一个朋友想搞房地产开发，看中了一块地，地产经纪一查，那块地是你的，不知你想不想卖？”
“我没打算卖，那块地是在黄金地带，地面上的物业我正出租着呢，每年租金就有20多万。我10年前买的那块地，已经涨了几倍了，今后还会涨的。”
“你现在不是缺钱吗？我都听说了。你想想看，几百万谁会借给你呀？你现在这块地600万能出手，问题不都解决了嘛？”
葛丹一脸的犹豫。正巧妹妹来送饭，付先生也认识葛丹的妹妹，立刻又和妹妹聊了起来。
晚上回到家，妹妹对姐姐说：“我觉得那块地还是卖了吧。几百万块钱你是筹不到的。钱是身外之物，我看你这些天人都憔悴了，我们不能因为钱把身体搞垮。我替你做主，卖了吧。“不由分说，妹妹抓起电话就给付先生打了过去。
第二天，付先生一早就带着地产经纪来到了葛丹的办公室，签署了购地协议，办理了交割手续。付先生为此获得了12万元的中介费。
600万元一到账，葛丹立刻为所有客户支付了购房款，原先还是焦急万分的客户们纷纷赞扬葛丹的诚信，并表示今后会介绍更多的客户过来。
葛丹刚给最后一位顾客开完支票，好友胡会长来了。胡会长是当地一家有影响力的协会会长，葛丹向他试探过能不能借些钱，胡会长表示会想办法。
胡会长是个直性子，一见面就说：“老付和你说过了吧？我们开过会了，准备帮你度过难关。”
“老付说什么了？怎么度过难关？”
胡会长一脸疑惑：“他没跟你说吗？前两天我召集了几个老板来我家开了个会，老付也在场。你不是在3号路边上有一块地吗？我们商量一块合作来开发这块地。先每个人拿出一笔钱借给你用，然后大家投资来开发这块地。这块地很值钱呢！建了房连本带利就都回来了，你能还清借款，大家也能少赚一些。”
葛丹惊讶地张大了嘴：“啊！原来是这样！付先生前两天来找我，没说这些事，只是劝我把这块卖了，他还领了一个地产经纪来，我现真的急等用钱，就只好听他的把地卖了。要早知道是合作开发，我说什么也不会卖呀，那块地升值潜力太大了！”
胡会长一听，气得一拍桌子，大喊起来：“那老付怎么当面撒谎？那天我们几个人一起开的会，老付说他认识你，先来征求你的意见。我要赶着回国嘛，就让他先来和你打招呼的。就是这么说的嘛，大家都能来作证。他怎么就让你把地卖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他得了12万中介费呢。”
“啊，为了这十几万快钱就良心、名誉、诚信都不要了吗？人怎么能掉进钱眼里呢？我去找他去！”胡会长说完一甩手气冲冲走了。
葛丹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回想着这次事件的经历，短短的时间却恍如隔世，心潮翻腾着，“人啊人！当你没钱时，你只想着如何挣钱；当你有钱时，大家都想着讹你。当你没有品牌时，你只想着树立品牌；当你有了品牌时，又会面临着有人想毁坏你的品牌。做人怎么这么难呢！”
想着想着，葛丹一声长叹，伏在桌上，把头埋进了双臂。
十二
葛丹现在的感觉，就像陷入了泥潭一样，开始连滚带爬地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一方面，是律师所与日俱增的业务要处理，每天要接待的客户络绎不绝；二方面，要催促警局尽快拿出证据，好让中国警方重新立案；三方面，在L市警局取证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如何督促中国警方将两个逍遥法外的盗窃者绳之于法；四方面，因为资金不足，还借了一些高利贷来应急，要想办法筹措资金将高利贷尽快还上。然而还有更难的第五方面，葛丹的一处物业在装修，原定3个月完工支付20万装修费。可是，自从资金出现困难后，第二批资金未能及时付出；加上经常飞回中国，对工地疏于监督，装修公司不仅将工程延期，而且将价格单方面提到了40万。葛丹好不容易筹到了资金，将20万支付给对方，对方又把价格提到了60万，接着又提到了78万。葛丹拿着合同书与其据理力争，并请人对工程进行了评估。评估人给出报告说，该工程只值24万。葛丹根据评估人的评估支付了对方24万工程款，并另付了10万元逾期赔偿费，对方却留下了烂尾工程走人，并将葛丹告上了法庭。葛丹一方面要找人收拾残局，一方面又另请了律师与对方对簿公堂。
每天回到家中，葛丹都感到疲惫不堪。由于不分昼夜地工作，体重开始下降，身体出现胸闷、头痛欲裂的症状。又有朋友心痛地对她说：“要不然你还是宣布破产吧。看你这样熬下去，别把身体拖垮了。”葛丹眼望前方，一字一句地说：“我葛丹没有那么容易倒下的。”
葛丹深切地知道，两个犯罪嫌疑人在社会上逍遥的时间越长，资金就越难以追回。她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位前任退休警长Franklin，邀请Franklin一起吃饭，向他请教。Franklin是位瘦高的白人老头，一脸的正气，听完葛丹的介绍，决定自己亲自对蔡、庞二人转移资金的赌场、银行做个暗访。
几天后，经验丰富的Franklin回来告诉葛丹说：“这是个系统的问题，这个系统出了问题，你是这个系统的受害者。”
“他们能这么顺利地把大笔资金从银行、赌场、汇款公司转走，会不会这些单位的内部有人里应外合配合他们？”
Franklin耸耸肩：“很有可能。”
加拿大警方看来指望不上，葛丹又专门飞往北京，找到了加拿大驻中国大使馆请求帮助。经过一番商谈，葛丹感到大使馆也帮不上忙，看来必须全力以赴去督促中国警方尽快将罪犯抓获归案。中国是自己的祖籍国，应该对自己的海外同胞予以支持吧？
想到此，葛丹给中国国务院侨办、外交部、司法部、A省侨办等有关部门分别写了信，寻求他们的帮助，得到回复是，让她去找中国驻温哥华总领馆，总领馆是负责当地的侨务事物的。葛丹是温哥华总领馆的常客，中领馆在当地遇有法律事务总找她咨询。
葛丹来到总领事的办公室，述说了自己的困境，总领事一口答应帮忙协调此事。第二日，总领事给葛丹打电话说，他了解了此事的办理程序，请葛丹尽快把证据材料带去，他帮助转送给中国警方，以引起中国警方的重视。
葛丹即刻带着证据再赴总领事的办公室。可一打听递送程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递送环节那么复杂！总领馆要先把材料寄给在渥太华的中国驻加拿大使馆，再由他们转到中国国际合作局，由国际合作局转到中国公安部与最高检察院，再转到A省公安厅和检察院，最后再转到C市公安局和检察院。这么多的环节，要多长时间才能寄到啊？
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依靠组织的力量了。可是，材料寄出一个月了仍然没有回音，葛丹打电话追问，却发现材料中途寄丢了。这样几次寄送几次丢失，一拖几个月过去了。
葛丹见状不妙，再次寄送，并沿途打电话并坐飞机飞回中国到各个中间站去追问，结果这一次材料终于寄到了。
葛丹再赴C市，在王律师的陪同下跑去C市检察院要求面见检察长，可是检察长一见面便不客气地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加拿大，你应该去加拿大法院告他们。”葛丹再三与其交涉，检察长最后站起身说：“就算你拿来了加拿大警方的证据我们也不会受理，因为这个案子发生在海外，不是在中国。”
葛丹欲哭无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又接到了妹妹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妹妹哭诉着：“爸爸走了！”
“啊！什么时候？”
“就是刚刚，突然一下就不行了，医生没抢救过来。”
“那我马上回去！”葛丹说完眼前一黑，差点跌倒，王律师扶住了她。葛丹慢慢睁开眼，遥遥头，“我没事，我现在就回北京。”
“你行吗？要不要我找个医生陪你去？”
“不用麻烦人家了，我能行。”
飞机在暮霭中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妹妹已在接机室等候，姐妹一见面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眼以对。回到家中，葛丹安慰起母亲，劝解着母亲，温柔地说：“妈，爸不在了，还有我们几个孩子呢，您不要太悲伤，您跟我去加拿大吧，让我来照顾您。”
晚上，葛丹亲自端水来给母亲洗脚，给母亲梳头，把母亲扶进房中，看着母亲睡着了这才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葛丹再也克制不住感情，蒙着被子大哭起来。妹妹有话要向姐姐说，推门进来，听闻姐姐蒙在被子里啜泣声，立刻掀开被子，抱住泪人般的姐姐：“姐姐、姐姐，你想开点，爸爸走得很安详，他是去天堂了。你的事情也太多了，不要再悲伤了，这样人会受不了的！”
葛丹擦干了眼泪，点点头，“小声点，不要让妈听见。咱们当着妈的面谁都不许哭，现在把妈照顾好、安慰好是头等大事。这次追悼会结束我就带妈一起回加拿大，让她换个环境会好一些。她在我那儿也住过，也交了几个老年朋友，我请她们来陪她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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