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灰熊与山湖

去年落基山一行仿佛朝神之旅，愈发认识到自然之壮观美丽，大而可畏。

八月上旬我们从多伦多飞往温哥华，在友人的半山豪宅中安顿下来。按照行程，第二天一早先出海观鲸。晴空万里，正是夏季最美的时间，海天一色，海面平波无澜。只是海上风却奇大，穿着观鲸公司发的毛衫及防风外套，还是冷。然而坐船漂流的四个小时非常值得。普通游客能看到几头鲸，我们的观鲸船船长很有经验，每次守候都能让大家近距离观赏到群鲸，那天大约看到二三十头鲸，真正一日看尽长安花。

导游介绍说，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春天曾做过统计，海中共有两类鲸，第一类有三百多只，还算不错，另一类则只剩八十只，濒临灭绝。大家不知为何这物种会灭绝，猜测因为全球气候变化？也是从导游介绍才第一次知道鲸鱼是“母系氏族”，游过的每群鲸鱼都由一位“妈妈鲸鱼”率领，因故落单的年轻雄鲸只能自己设法加入另一群，给妈妈群主当养子。

我们的船飘游在茫茫海上，除了鲸鱼，沿途还看到一群群海豹海狮。也曾与一个美国小岛擦肩而过，见岛上搭满露营帐篷，近岸的水中还有人在划独木舟。夏季即将结束，抓紧时间享受阳光海滩吧！

我们也是追赶夏日的旅人。从海上回来，开上友人的车，我们去落基山自驾游。一出温哥华就进了山。我们随意驱车，先生一边开，我就一边拍山景。山间时阴时晴，有时又下小雨，形状奇特的云与山顶积雪交映，空濛氤氲。至晚，夕阳映着无名的山峦叠翠，山下芳草萋萋如上好绿绸。我们忍不住停下稍留片刻，跟这山、这天、这阳光道声好，又道声再见。车行匆匆，掠过又被我捕捉到的景色不过万分之一。可是心里知道没必要遗憾。山总在那里，云总在那里，只有我是短暂的。

遇到灰熊的那天，我们带了特意准备的bear bell，准备爬一座山。才走到山脚下，一眼扫见丛林中一头灰熊，体态不大，正头也不抬吃什么，我们又喜又怕赶紧拍照。一辆旅游大巴恰好在身边停下，下来一车老人。其中一位老先生好心提醒我们，不可离得太近，要给灰熊空间啊。我们点头不迭，掏出背包里的bear bell再看看眼前这熊，它是否知道自己“应该”怕这一小串铃铛？算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打消爬山的念头吧！

这一经历刷新了我对“公园”的概念。原来在国家公园里野生鸟兽才是主人，游客只是闯入它们家园的客人，时刻得谨慎且尊重主人。山中几日路遇过潜鸟，北美驯鹿，灰熊，加拿大野鹅更是多到泛滥。动物们一个个主人仪态十足，从容忍耐客人拍照。

山中多峡谷，走完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冰川湖是落基山的容颜，这些峡谷是落基山的血脉。拜访峡谷，就像观看它的血脉流动。融化的冰川水在峡谷中形成溪流，落差深处数十米，瀑布飞流直下，声势惊人，水花飞溅到人身上。我录下一段瀑布声，回放时却觉得像城市里的车流噪音，完全失望。原来连声音都带不走。

山中冰川湖众多。位于班芙名声在外的路易斯湖是其中之一，其芳容常出现在各类广告上。许多年前我Google加拿大，看到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一只神气的河狸坐在路易斯湖边石头上，正对镜头露出两颗经典大牙。如今亲自来到湖边，想起记忆中那张照片，打算原样照拍，聊偿夙愿。现场找不到河狸，就让女儿充当一下，可惜她没有河狸那么神气，就让她背对镜头算了。

路易斯湖并非最美的一个，靓丽的Lake Minnewanka足可与之媲美。这湖的名字在土著语言里本意是“灵魂之水（water of spirit）”，导游说一到冬天，满湖遍布透明的黑冰，如若站在湖面冰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脚下的游鱼——或许这些自由的鱼儿就是灵魂本色。最爱的冰川湖还有Peyto Lake，位于Jasper国家公园。这个湖仿佛神的绿玉戒指，怎能让它不小心从指间脱落呢？落进山中，融化了众多旅客的心。

窃以为冰湖之后的冠冕应送给Moraine Lake。最初下车瞥见一角湖水，映着阳光竟是一抹从未见过的独特蓝紫色，禁不住忘情驻足，惊艳到屏息。待快步走到湖边，太阳却被厚厚的乌云遮住，湖水敛去了容颜。不甘心，坐在湖边巨石上等待阳光，然而最终也没等到，只有透过云隙的光落在湖面上，仿佛点点彩色碎钻。

既来到落基山，必得去哥伦比亚大冰原。这个加拿大最大、最古老的冰原，每年正以15米的速度融化、后退。坐着冰原车上去，看到碧绿的冰川水气势磅礴几乎决绝地流下山去，一路融出深深冰洞，泛着晶莹的蓝绿光芒，心里泛起轻轻的悲哀。同行者有一对七十余岁的蒙特利尔老夫妇，跟车中游客解释说五十年前他们曾来过这冰原。人们纷纷惊叹，追问半个世纪前的冰川景象——那必与我们今日所见大为不同，可惜只能一边想象一边惋惜了。

时光一去不返，落基山也在时间里变了模样。或许这也是它值得一去再去的原因，它的美丽是时间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