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觉得不该坚持梦想的时刻,是出国后的第三年。我回家小住了2周,记忆特别深刻,那天早晨我母亲送我去大巴车站,进站后,我下意识地转头看,车水马龙的车站,热闹的清晨,街边充斥着早点的叫卖声,而另一头站立的我的母亲,整个人呆呆地望着我的方向。
这个将近50岁的女人,肩膀耸动,鼻尖通红,看着她即将离开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
二十多岁的我,实在是个没有良心的年轻人。
那一刻,猛然觉醒,小时候我们挂在嘴边的“等你老了,我来养你”里面“等你老了”那个时代真的来临了。
这两天,我的叔叔突然因为脑溢血住院了,当这件事情发生时,我意识到我想和我的父母谈谈关于死亡这个话题。
由于我们的文化,很多人打心眼里很不愿意谈论到“死”这个话题的,会觉得是一种诅咒,不吉利。但是我们只有坦荡地谈论死亡,才能更欣喜地迎接生活。
我离家很远,飞机要飞行15个小时才能到家,那种距离感很明显。这些想法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如果我的家人需要我,我就不能出现在他们身边。如果我的父母出了什么事,而我不在那里怎么办?
现在他们身体还算健康,没有生病,他们只是突然变老了——但我对这一事实充满了不安。有很多问题我没有答案,比如我想问问父母:你们准备好变老了吗?你们对死亡有什么看法?你们对我和姐姐有什么希冀?没有你们我该如何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回到家中,我们倒了三杯酒,我一直在思考我长长的问题列表。终于我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开始和他们讨论起这个“严肃”的话题。事实证明,我的父母比我想象的更愿意去谈论他们的死亡。我的母亲把衰老和死亡分得很清楚。
“我觉得变老也没有那么可怕”她说“相反,我很喜欢生命中的这个阶段,现在我可以经常去旅游,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从这个话题一开始,我就被父母不同的观点震撼,他们总是尝试用幽默的回答是这个沉重的话题变得有趣。
我问他们,你们死后希望如何处理自己的身体?
我母亲解释说,她现在看新闻,很多人都把遗体捐献,她觉得这是个挺酷的做法,死了以后还能对其它人有点用。说完这句话她斜视了一下我的父亲。他开玩笑说,觉得都可以,哪怕我们把他的骨灰洒到河里喂鱼,第二年端午节再扔两个粽子进去也可以接受。
关于“什么是你们看来最完美的死亡”
我母亲说她认为她可以生病,但是不要太痛苦,她希望不是那种突然地死亡,而是有一个由生到死的过渡期,这样,她还有时间来和大家告别,表达感激。
现在她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似乎就突然有了答案,她不再担心周围的人怎么看她,不再为我和我姐姐的事业婚姻发愁,不再担心我们做父母是什么样子。
而我爷爷的死亡是由于腹积水,我的奶奶是和癌症经历了长期而艰难的抗争后去世的,所以他们的死亡都是生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这一些,都深深影响了我父亲,他宁愿突然死掉,也不要在病痛中死去。他停顿了一下,说,他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关于最完美的死亡的想象,就是他去摘草莓,草莓散落了一地。
我们谈论越多,越觉得这个话题没有想象中沉重,反而是一些电视剧的场景被我们拿来讨论,“该不该拔掉插座”。
但我最想问得问题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我把它留到最后,这个问题在我不能联系上他们或者我特别想家时经常困扰我:有一天,我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电话惊醒,电话里的陌生人说“你是小P吗?很遗憾,你的父母突然去世了,你快赶回来一趟吧。”
我想问他们,他们是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的死亡的?
我母亲说,“我认为纪念死去的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对于我而言,是这么想的,我想大多数的父母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一天,当你成为了父母,你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脆弱,你的孩子如果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该怎么办?”
谈论完这个话题,我突然意识到,我对父母的担心是双向的。他们到现在也是一直担心着我和我姐姐,只有当我们在他们身边,一家人团聚时,我们彼此才能放松一点。就好像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预防所有的事故和疾病。
我们中大多数人可能从未公开谈论过死亡,除非被迫或者不得已的情况下。在谈话结束后,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有些事情,只能把它交给时间去做。
我母亲给我的建议是心存感激。
而我的父亲说,在你的一生中,可能会发生一些比我们死亡更糟糕的事情。
谢谢你们,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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