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史密斯的儿子来药房帮他取药。史密斯夫妇是我们药房多年的病人和朋友，以前他来取药时常和我聊天，现在他的身体愈差，只能卧床在家。他高子很高，脸上有不少风霜，也很健谈，可惜讲话多了会气喘。他是英国人，二战时是一艘英国海军驱逐舰上的炮手，太太凯蒂是一艘医疗船上的护士。史密斯参加过英国与德国海军的生死之战-丹麦海峡海战。大海和军舰本身就是我感兴趣的题材，因为史密斯的亲身经历，我对这次海战熟悉了很多。以下是他的故事。
史密斯在伦敦郊区的肯德郡长大，在德国入侵波兰导致英法对德宣战时入伍。之所以进了海军，是因为他的堂兄在胡德号战列巡洋舰上任轮机手。轮机手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职务，胡德号则是艘了不起的军舰。她是英国海军的礼仪舰，多次作为大英帝国的形象大使环游世界，是英国的骄傲。堂兄家里挂着他在印度，澳大利亚和加拿大港口的照片，每次堂兄放假回家史密斯总是缠着他讲巡游世界的逸事。胡德舰后来也参加了世界著名的丹麦海峡海战。
胡德号
其他参战的军舰比胡德号更声名显赫，如德国的俾斯麦号战列舰和英国的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俾斯麦号以德国最有名的皇帝命名，是二战时德国最新最大的战列舰，火炮口径最大，炮塔最多，钢甲最厚，号称永不沉没的战舰。威尔士亲王号旗鼓相当，是邱吉尔横渡大西洋与罗斯福签订大西洋宪章的座驾。当然双方都还有其他大小军舰，史密斯就在一艘英国驱逐舰上。当时英军获得情报知道俾斯麦号会在丹麦海峡通过，决定在海峡上截击德军，相遇后双方猛烈交火。
邱吉尔于威尔士亲王号上
那是史密斯的第一次实战。他头上戴着钢盔，耳朵塞着棉花，双手紧紧握着火炮的射击把手，手心不断冒汗，汗水积在手套里把手套都湿透了，那感觉多少年后他还记得。可惜他的军舰太小，不在战斗的最前列。最前列的都是战列巡洋舰和战列舰。开战不到十分钟，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是比一般的炮弹爆炸声大得多的爆炸。他放眼望过去，只见胡德号的后部变成了一个火球，火球里不断地爆发出新的火焰和爆炸声，接着就往下沉。火焰，浓烟及弹药在水下爆炸激起的蒸汽击向天空，场面极之壮烈。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友舰还来不及靠近，胡德号已从海面消失。这时他的驱逐舰接到命令，敌强我弱，立即和其他英国军舰一起撤离。史密斯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胡德号这样了不起的战舰，大英帝国的骄傲，就这样被俾斯麦号一炮击中弹药库起火爆炸，在三分钟内沉没。他的堂兄，他心目中的英雄，在胡德号轮机房里可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和全舰官兵一千四百余人一起葬身海底。他们这个舰队里不知有多少官兵有亲人朋友在胡德号上，撤退的路上大家的悲伤与复仇的冲动就不用说了。
俾斯麦号
也许是苍天有眼，几天后报仇的机会就来了。史密斯的驱逐舰和其他军舰接到命令，全速出击追赶俾斯麦号。原来俾斯麦号在交战中虽然击沉了胡德号，但自身的油箱被英军击中，在离开战场的途中在海面上留下了大量的燃油，暴露了踪迹，然后又被尾随而来的英国飞机用鱼雷击坏了尾舵，不能转向。英国人看到俾斯麦号不能向德国空军的空中保护圈航行，反而越驶越远，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命令所有军舰倾巢出动追击。不久史密斯他们的舰队就赶上了俾斯麦号。俾斯麦号因为尾舵卡住了，不能掉头迎战尾随而来的英国舰队，其炮火虽然猛烈，却不能对着敌人开火。英国几艘炮火最强的军舰则躲在俾斯麦号炮火的死角对其攻击。俾斯麦号到最后舰上所有炮火都被摧毁，成了名符其实的靶船，被十余艘英国军舰围攻，史密斯的驱逐舰也在其中。这次史密斯的手心没有冒汗了，瞄着俾斯麦号不断开火，心情疼快极了。俾斯麦号舰上爆炸不断，硝烟滚滚，没有打中俾斯麦号的英军炮弹在海里激起巨大的水柱，俨然一场电影，却是真真实实地在史密斯眼前发生。
俾斯麦号蒙受重创后终于沉没，也有说是舰长下令自沉的。舰上一千多官兵不是战死，就是随着军舰葬身海底，仅一百一十官兵被英国军舰救起。
威尔士亲王号虽然赢了这场海战，后面的命运也同样悲催。两年后在新坡被日本飞机炸沉。
再说史密斯。经历了那么多生与死，他对战争早已厌恶，战争一结束他就和太太退役移民到加拿大，在这里开始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在温哥华的一个造船厂工作，凯蒂进了医院当护士。如今他们早已经退了休，养大一儿一女，有五个孙子。
俾斯麦号和威尔士亲王号如果当初没有沉没，如今也早进博物馆了。发动机已经老化，油路不通，阀门不灵，某种意义上像年迈的史密斯，当年年轻力壮，现在已是垂暮之年。和罗曼相似，史密斯也患有心脏病。略有不同的是他的主要症状由血管堵塞表现出来，罗曼的问题则是由心脏肌肉的衰弱表现出来。话说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史密斯在自家的车房里给汽车换机油。这活他干了一辈子了，驾轻就熟。照他的话说，别人开车还没到车行，他已经弄完了，还省了一顿午饭的钱。这天有点不同，那颗该死的放油螺丝怎么也拧不开，折腾了好一会才取出来。可就在他从车底爬出来那一下，他突然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疼，喘不过气来，同时觉得发晕想吐。他跌坐在地上，喊一声凯蒂，声音带着惊慌。不愧为护士，凯蒂从厨房冲到车房，一看他那神情，猜他是心梗阻发作，马上跑去起居室取来氮喷雾剂往他的舌头上喷。喷雾剂只是稍微减缓了他的症状，凯蒂就拿起电话打911。十分钟后救护车到了，把他径直送到皇家哥伦比亚医院。在医院医生给他做了紧急手术，救了他一命。但是史密斯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往。心脏病第一次发作后再发的机会相当大。到底心脏病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下次讨论。
＊本专栏中病人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姓名与相关信息均做了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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