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走出理发店

算起来，去理发店已有年头了，每每回忆剪完头发那一刻，心情大多是沮丧、郁闷、气恼、后悔，甚至愤怒，偶尔也有喜悦，只是极其少见。原因是我的头发我做不了主，全由Tony们替我作主了。如果Tony们能让我变漂亮，我当然愿意，问题是他们认为的漂亮和我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我小时候是英雄辈出的年代，女性都留短发：江姐、赵一曼、秋瑾、刘胡兰，我也留着“春苗式”齐耳短发，头发稍长些，我便把两边的头发夹在耳朵后面，再放下时会形成弯勾的形状，那是当年流行的“柯湘头”，那个年代算时髦的。

禁止烫发的十年过去后，卷发又卷土重来。曾盛行一时的火钳烫发，俗称“打火夹”是最初的传统烫发，就是将鸭嘴形状的铁钳放在炉子中烧红，再放到冷水中降温，然后快速夹住头发做形状。这种烫发如果火钳温度过高的话，头发会青烟直冒，接着大把大把断落下来。一不小心手抖了，脸上还会留下疤痕，我有过亲身经历。

八十年代后，热烫（电烫）终于替代了火钳烫。即把氨水涂在发梢上用卷发棒卷起来，然后用电夹夹住卷发棒后通电加热。坐在镜子前面，可以看到自己头上顶着一个体积庞大的烫发机，像是坐在老虎凳上受刑。后来有了冷烫（化学烫）就方便多了，把药水买回家自己烫发。旧的竹筷折断可以当作烫发棒，卷好头发，带上电热帽，十五分钟后涂一遍定型水，便大功告成。可以全头烫，也可以半头烫，可以烫刘海，也可以烫发根。再后来，有蒸汽烫、蛋白烫、陶瓷烫、数码烫，有万能烫、直板烫、龙凤烫、三角烫、螺丝烫、锡纸烫，有烟花烫、定位烫、玉米烫、离子烫、锁骨烫……烫发技术和种类层出不穷。

我清楚地记得，二十岁时第一次烫发的经历：新年前夕，我在征得大人同意后，准备去理发店烫头发。事先，我翻了几本杂志，找了几张自己喜欢，当时算时尚的发型图片。有一图片是头发长度到肩上，微微有点儿卷，还带一点儿低层次的发型我特别中意，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直发将变成卷发，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

揣着照片我来到了位于南京西路石门二路的南京理发店。理发师傅姓戴，熟人推荐的，说他技术不错。我进店后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戴师傅看上去四十出头，高鼻梁大眼睛，笑容可掬。他客气的帮我把脱下的大衣拿去挂好，然后笑嘻嘻的问我想理什么样的发型。我小心地拿出图片提给他看，问他能做吗？戴师傅看后非常自信的说这发型不难，蛮适合我的，他一定会把我头发烫得漂漂亮亮，让我开开心心的过新年。我期待地点头微笑。

接下来开始了操作：洗头，修剪，上卷子，上药水，通电，涂定型水，拆卷子，再洗头，吹风，喷定型水。经过一上午的忙活，头发终于做好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懵了，瞬间眼泪刷刷往下掉。戴师傅慌了，连忙问我：

“怎么啦？”

“这个发型和图片上的不一样啊！”我边擦眼泪边说。

“怎么不一样呢？”

“图片上头发到肩膀的。”

“我是给你剪到肩膀上了呀，刚才你自己也看到了吧。”

“可现在都快到耳朵了。”

“哦，烫了以后，头发自然会缩上去的呀，会显得短了点嘛，不要紧、不要紧，长几个星期就长了。”

“烫的太卷了，图片上没这么卷啊。”

“哦，刚刚烫完是这样的，洗过几次就不那么卷了，没关系，没关系的啦。”

我抽泣着，戴师傅小心翼翼地帮我穿上了大衣，说：不要哭了，很好看的呀！可能你刚换了新发型，一下子不适应，过段时间就习惯了。我擦干眼泪，顶着一个假头套发型回家了。

邻居们见到了，说：“喔哟！头发烫过了嘛，显得老成熟的。”其实还不是显老气了。我站在镜子前横照竖照，对于自己一下子变老了难以释怀，郁闷之极。我想，如果此刻我和我妈去商店里买年货，也许很难分清是母女关系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理发店受到的挫败，连年夜饭也吃不下去。

以后再进理发店，我接受了先前的教训，带的图片必须有正面，侧面和反面。剪发前，反复跟发型师沟通，除了说明自己想要的发型，也强调不想要的、不能接受的和不喜欢的发型。即便发型师略显不耐烦，我仍然满脸微笑耐心解释，直到认为对方领会了为止。然后才抱着歉意，安静的坐下来。没过多久，伴随着发型师剪刀卡擦卡擦的节奏声 ，头发被越剪越短，越剪越碎，一种不好的预感随之袭来。结果证明发型师根本不在意我说了什么，他们要给我他们认为漂亮、时尚、适合我的发型，也许他们觉得自己是专业的，一定比顾客更懂。

有一次，剪完头发，我对发型师说：

“我让你剪的不是这个发型呀？”

“你要的发型太传统，不够时尚，不流行了。”

“我们事先沟通时你没说。”

“我要为我自己剪的发型负责，剪得不好看，以后顾客就不会来找我了。”

“你觉得不好看那是你的审美，请问我有权力要自己喜欢的发型吗？”

“我给你剪一个符合你脸型气质的时尚发型不好吗？”

“你事先不告诉我，怎么敢肯定我一定喜欢？我对自己比你了解，也知道自己合适怎样的发型。”

说完起身气呼呼的走了，再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发型师。以后遇到不熟悉的发型师，绝对不敢让他们动剪刀，最多洗个头，吹个风，焗个油。

不仅是我遇到不靠谱的发型师，我的朋友乃至朋友的朋友都有过之而不及的遭遇。为了找一个好发型师，寻遍上海滩所有美发店：组合，沙宣，王磊，蒂凡尼，飘纱坊，彼得造型，恒隆广场和中兴泰富的Salon Esprit。高级也好，特级也罢，技术总监，创艺总监，即使找到督导，结果也是差强人意，支付了令人乍舌的超级天价，结果大失所望。

我有个朋友为了参加婚礼，提前一个月去剪烫头发，她说这样即使做坏了，还有时间补救。我的好友小熊为了参加我的生日派对，一天跑了两家美发店，一星期烫了三次头发，修了又修，烫了又烫，花去了时间、精力和金钱，可最终我的生日派对却没见到她人影，她说头发被搞得见不得人了。我朋友简妮一谈到发型师，眼睛弹出，嗓子响起，气得发抖，似乎发型师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为了和发型师进行良好的沟通，我还专门到上海和温哥华（Vancouver School Board）学习美发技术。一个优秀的发型师除了要掌握剪发技术外，还要有一定艺术造诣和美学素养，要知道如何根据身高决定头发的长度，根据肤色选择染发的颜色，根据年龄、气质和发质烫出适合的卷度。任何一种发型稍稍在长度、层次，刘海等方面作调整，就会变成另一种发型，要讲清楚一种发型确实不太容易，也许图片比较直观些。

由于工作需要，我有幸和优秀造型师们一起工作，他们给我作面部化妆，发型设计，服装搭配等方面的整体造型设计，亲眼见过什么叫瞬间变美，快速逆袭，也算曾经沧海。工作之外，出色的发型师也遇到过。在长乐路近华山路一栋洋房里，有一家优雅别致的发型屋，发型师是位法国男士。推荐我去的是一位信得过的朋友，虽然无法用语言交流，我还是决定去尝试。当时留着一头长发，想稍微修剪一下，不料，发型师卡擦卡擦帮我剪了个短发。剪的过程我又紧张又忐忑，也有瞬间的后悔，可最终剪出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完美，不仅年轻漂亮，还很时尚有气质。尽管这家发型屋价格不菲，可前去剪发的顾客却络绎不绝，可惜它不久便消失了。

另外有一位发型师叫阿东。有一次，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养生馆巧遇《至尊红颜》的赖水清导演和造型师宝宝姐。赖导说他们经常在这家店按摩足疗，哪位技师的手艺好坏一清二楚，于是赖导给推荐了一位，手法果真熟练，服务也周到。

这是一家及美容美发养生足疗为一体的加盟连锁店，赖导办理会员卡已两年多，每周要去好几次。他对发型师阿东也赞不绝口。

赖导待人和蔼，他对发型师的满意是客套还是礼貌呢？男性对发型的要求也许未必注重和讲究，再说男士、女士发型有区别，所以，一开始我并未上心，等到下次找发型师，才想起赖导提过的阿东。

阿东是个年轻小伙，性格温和，待客礼貌。他第一次给我剪完，我是笑着走出理发店的。主要是他能准确理解顾客的要求，以满足顾客的需求为目的，剪发前的沟通和剪发后的效果相吻合，理发技术也相当不错，这样的发型师千载难逢。

大多数Tony们不仅永远听不懂顾客的话，而且技术也不过关，还自以为是，自命不凡，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顾客头上，一旦逮到一位顾客，抓住头发拼了命的一顿乱削，一边耍酷，一边过瘾，完全陶醉在头发飘落的快感中停不下来。

你想剪短一寸，不要高层次，他一定给你剪短两寸甚至三寸，还把头发打成很薄很碎的高层次，像把用久了的拖把头，稀稀疏疏，零零星星耷拉着，发量少的就更显可怜了；你想将头发挑染成小麦色，而最终染出来的却是酒红色，是色谱不靠谱，还是眼睛色弱色盲呢；你想烫个法式慵懒卷，他给你来个羊毛卷……最无法接受的是Tony们常常为自己无法达到顾客的要求作辩解：“你的发质，头型，脸型，身材比例和图片上的不一样，不可能做出同样的效果来，照片仅供参考，不可复制。”然后，把图片上的发型大大贬低一番，觉得自己的设计远远超过图片。当不被顾客认可时，他们也许在心里嘲笑顾客老土。他们口口声声说发型要符合头型、脸型、气质，实际上，即使来了祖孙三代，也一律剪成高层次碎发。在Tony们的眼中，这才是最流行、最时尚、最漂亮，且老少皆宜的，Tony们的审美和顾客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毫无新意，没有创意，所以无效沟通在所难免。

我在阿东那儿做头发有两年之久，还把他介绍给周围的小姐妹，直到他回湖南老家开店。阿东是我用最久的发型师，在这两年中，我没因为头发被剪坏而郁闷过，每次总是笑着走出理发店，小费也给得心甘情愿，办卡也不用拼命推销。以后一直想找一个和阿东一样的发型师，很遗憾没找到，只好十几年如一日的扎起马尾辫，对发型师不再抱侥幸的奢望。

著名画家陈逸飞拍电影《理发师》时我曾想，何不拍一部《理发师》的情景喜剧呢，围绕俊男美女的秀发惨遭厄运，毁在Tony们的手中，收视率会不会冠绝电视剧排行榜呢！

如今美发店的设计装修简约简易，精美时尚，高级感满满，良好的环境虽然令顾客心情舒畅，但理发技术和服务是重中之重，顾客主要还是认好的发型师，所有办卡、充卡不都冲着发型师的高超手艺吗？至于店里的布局，我倒有个提议：做一面可旋转的假发头模展示墙，有长发，中发，短发，直发，卷发……各种时尚流行的发式可供顾客挑选，清晰明了，快速直观，让更多的顾客笑着走出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