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群众演员（下）

拍摄过程中的故事

我忍不住把在拍摄过程中遇到的一些有意思的事记录下来：记得有一次拍戏，场景是一个地窖式的豪华餐厅，餐厅的中央有一架三角钢琴，有个年轻的帅哥在弹奏着。一百来个群众演员分别扮演温文尔雅的绅士和彬彬有礼的淑女，坐在长长的西餐桌上喝酒聊天。灯光昏暗，烛光闪烁，忽然闯进一个蓬头垢面，鲜血淋漓的人，还大声地叫喊着，顿时大家惊恐万分，夺门而逃。这样一场戏大多数群众演员听到叫喊声，纷纷快速涌向门口，偶然也有几个边跑边回头张望的，可我偏偏走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先跑到前面去看个究竟，接着很夸张地表现出异常害怕的样子，最后被吓呆了而不知所措忘记了逃跑……

因为每个角度和景别都要拍上好几遍，在等待换机位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士跟我聊起了天，她做群众演员已五年多了，她平时在看电影电视的时候，经常仔细观察群众演员的表演，她觉得一个好的群众演员应该充当环境的背景来烘托主角，群众演员不能喧宾夺主反客为主。如果不是她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群众演员该怎么表演。我问她我们刚才拍的这场戏是主角的主观镜头，画面里没有主角该怎么表演呢，她说这场戏群众演员就是主角。呵，可不能小看这些群众演员，专业得很哪！和她聊天，让我对群众演员表演的分寸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必须考虑自己不再是个专业演员，而是个群众演员，不用再绞尽脑汁精心设计细节，出奇出新，只要默默配合主角就行了。

话说群众演员的戏还真不好演，即使又远又虚的镜头，但只要人还在镜头里面，那还是需要投入表演的。可有些时候你明知道根本不在镜头里面，你也必须投入表演，这常常让我很出戏，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久而久之，当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卖力地表演时，你就不会再感觉奇怪，并开始慢慢习惯。难道他们不知道镜头里拍不到吗？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敬业，专业。有时我很惊讶他们怎么那么会表演，自然真实，恰如其分，都快赶上专业演员的水平了。就连拍个影子的戏他们也照样认真投入，一丝不苟，不得不让人佩服。

曾在摄影棚里拍过这样一场戏，男女主角站着说一段很长的对白，他们身后的墙面上打了一束貌似窗外射进来的太阳光，而这个光因为人群的不断走动而在变化着，群众演员就扮演这些太阳光里的人群，我从监视器里瞄了一眼，画面里看到的就是一些晃动着的模糊的变了形的影子，可即使是演个影子，每个群众演员的发型、服装、鞋子到手中的道具都一丝不苟，而且小小的一束太阳光下的影子，竟找了二十多个群众演员，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完成，这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国内的一些剧组，遇到这样的镜头，很有可能临时在大街上抓几个人来应付。

在拍戏过程中，导演从不大声喊叫或训斥工作人员，有时甚至分不清哪个是导演，副导演也没有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他们对群众演员很友好，很尊重。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摄影师摆好了机位，灯光师布好了光，录音师调好了设备，只等导演一声“Action”，正在这时，一个群众演员不停地咳嗽起来，于是大家就安静地等着，副导演走近她，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喝点水，直到她咳嗽停了为止。如果这个时候副导演说一声：你怎么早不咳晚不咳，偏偏开机了咳呢？那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不排除有人会对这位群众演员投去责怪或抱怨的眼光。另外有一次，等候换场景等了很长时间，终于要开拍了，一个群众演员说要上厕所。我心想，坐等了那么长时间，你早干嘛去了？可副导演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指只给她看厕所的方向。这让我感受到剧组工作人员之间的平等友好和尊重。在国内的剧组，见惯了导演们的飞扬跋扈，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而群众演员更是经常受到歧视和侮辱。所以，一开始我很担心做群众演员会受到欺负得不到尊重，心有余悸，忐忑不安，不过参加了几次拍摄后，看到各部门工作人员之间，以及他们和群众演员之间友好地互相问候，平等交流我放下了心。每当一个镜头或一场戏拍完，导演对群众演员或者职业演员都是赞美和鼓励之词：“great” “good job”“nice”“surprising”“incredible”“wonderful”“excellent” “beautiful” ……每天拍完最后一场戏，导演都要对每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说感谢，握手和拥抱，这样和谐的工作氛围让人心情愉快，放松又安心。

敬业的剧组工作人员

说到加拿大剧组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那真是敬业。除了少数外请的演员或工作人员住宾馆外，绝大多数当地的工作人员都是住在自己家里的，每天开车去当天的拍摄现场报到，拍完后再开车回家，这一点要比中国剧组的工作人员辛苦，特别是路途较远的人。中国剧组工作人员是住在剧组安排的宾馆里，收工早的话，还可以喝酒、打牌、看电视。老外的拍摄现场看不到聊天、玩手机、说段子，也听不到同事之间互相抱怨和批评，更不要说指手划脚的严厉呵斥别人了。一个剧组工作人员大概有一百三十多人，我们接触最多的是化妆服装部门盯现场的工作人员，他们会不停地帮群众演员吸脸上的油，夏天擦汗，冬天发暖宝宝，雨天撑雨伞，拍爆炸和枪击的戏，工作人员还给群众演员发耳塞保护耳膜，随时检查纽扣是不是散了，领带是不是歪了。一场戏拍完，马上给排成一列的群众演员拍照，记录这场戏的服装，以便接下一场戏。用餐后化妆师还会给群众演员补口红，要是鞋子粘上了泥土，服装师会蹲下来把你的鞋擦干净。如果室内拍摄，换机位或调灯光的间隙，工作人员会使用通风设备，通过巨大蛇形软管来补充室内的新鲜空气，改善室内的空气质量。工作态度决定一切，所以也理解了为什么国内那么多年轻人追看英剧，美剧，日剧，韩剧了。

剧组的小型自助餐车

加拿大摄制组的用餐方式和国内剧组也有所不同。国内剧组一般是吃盒饭，每人一份，可能有些人会嫌太少不够吃，有些人又嫌太多吃不了，有人喜欢吃肉类，有人喜欢吃蔬菜，但盒饭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经常听到一些工作人员抱怨剧组伙食不好。有时在外景地拍摄，大伙儿就直接蹲在大街上吃盒饭，咽下去的除了饭菜还有风沙和灰尘。记得我在剧组为了吃上鱼还假冒过回民呢。在加拿大剧组根本用不着为吃担心和烦恼，三文鱼，牛羊肉，鸡虾肉还有各种新鲜蔬菜水果随你挑，吃饱为止。

加拿大剧组有专门的餐车和厨师，他们是跟着剧组为所有工作人员准备美味食物的。餐车前有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放着品种多样的食物供大家享用，用餐时大家排队选择自己爱吃的食物，有点像小型自助餐，还有冰淇淋和雪糕作为甜品。早餐可以自己榨鲜果蔬汁：有西芹，胡萝卜、甜菜根、苹果、甜椒等，也有麦片，鸡蛋，意大利面……

剧组的用餐时间是有明文规定的，如果过了用餐时间还没用餐，工作人员将会得到赔偿金。主创部门用餐时间有时候要看拍摄的进度，下午六、七点吃午餐，半夜一、二点吃晚餐的情况是经常发生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会饿肚子，即使不到用餐时间，剧组也设有一个专门提供小吃的帐篷供大家随时享用，有坚果、糖果、水果、酸奶、奶酪、薯片、面包、汉堡、热狗、熏肉、吞拿鱼、色拉等，咖啡、茶水、柠檬水、红莓蓝莓果汁、热巧克力、素菜汤等随便喝，完全不用担心不够吃，工作人员会不断地添满食物。去吃的不少是群众演员，我见过一对群众演员夫妇带着儿子和女儿，一家四口进门报到以后一直不停地一盘接着一盘吃，一杯接着一杯喝，旁边的垃圾桶里堆满了他们家吃完后扔出来的一次性杯碟，等到开拍的时候，他们全家人的肚子撑得都站不起来了，看这架势，似乎他们上辈子一直都饿着似的，我很希望他们是白人，可惜不是。主创人员哪有功夫吃零食啊，拍戏都来不及。虽然剧组提供了哪么多好吃的食物，可有的人竟然还觉得吃了不过瘾，想带些回家去。

有一次用餐时，一个脸上长着淡淡雀斑的白人中年女士排在我的前面，我看她在一次性的盘子里装了满满的一盘菜。我心存疑虑：即使一个大胖子也未必能吃得完，而她看上去那么苗条，能吃得完吗？吃饭时，我俩坐在一张桌子上，她友好地向我微笑并和我聊天。她说自己是个英文老师，假期就来当群众演员，挣点零花钱。我看着她面前的这盘菜，还是忍不住地说：“你的胃口可真不小啊！”她一边神秘地朝着我笑，一边从拎包里拿出另一个塑料饭盒，说：“我吃不完的，吃一半带一半回家，明天就不用做饭了。”说着，把一半食物分到饭盒里。哼，老外也有耍低级小聪明占小便宜的，还是个老师呢，你就这样为人师表的吗？也有个别群众演员从饭菜里挑出些肉，带回家给自己养的宠物狗吃的，这虽算不上什么大碍，但也要公私分明不是吗？所以，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有优劣好坏，善恶高低之分，不是吗？

群众演员的演员工会

群众演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取得了一定的积分，就可以申请加入演员工会。群众演员的演员工会分三个等级：最高级是Full Member（正式会员），第二级是Apprentice Member（实习会员），第三级是Background Extra Members（群众演员会员）。每年交一次工会费，待遇也相应会提高。比如：有免费的停车场地；工作一天无论时间长短，最少支付八小时的酬金，每小时比普通群众演员的酬金翻一倍；可以在群众演员用餐之前用餐；超过用餐的规定时间后用餐，会按一分钟一加币得到赔偿金等。

群众演员里演警察，售货员，服务员，厨师，司机，护士，小贩的都是特邀群众演员，也能拿到正式会员的报酬。当成为最高级的正式会员后，也可以申请做stand in(站位演员)。剧组每天需要两到三个站位演员，在换机位和调灯光时替代正式演员，无论是大腕或无名小卒，都会有专职的站位演员来替代。站位演员的工作时间长，待遇也是特别丰厚的。有些人专业做群众演员有二三十年了，跟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成了老朋友，见了面互相热烈拥抱，问寒问暖。但不管是群众演员，特邀群众演员还是职业演员，即使你跟导演，副导演，制片混得再熟，似乎关系也并不太大，找演员的程序是由副导演在各个经纪公司看演员或群众演员的资料，根据剧情的需要从中选择合适的。群众演员也不是随便选择的，也是根据剧情的要求。比如，婚礼葬礼的戏需要白人多一些，唐人街的戏需要亚洲人多一些，医院的戏需要老年人多一些，酒吧的戏需要时尚的年轻人多一些，还有身材、颜值、气质等各个方面都必须符合剧情需要而不是关系到位。

一个人只允许签约一个经纪公司，不允许同时申请两个经纪公司，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拉进黑名单，无法继续在这行干下去了。如果你对经纪公司不满意，可以随时更换其他的经纪公司。你可以申请做Extra(群众演员)，也可以申请做Acting(演员)，运气好的话接到广告，收入是很可观的。我拍过一部纪录片，报酬真心不错！每次拍完戏两三周左右，你将收到经纪公司寄来的酬金支票，已经扣除了各种税收和经纪费。平时你要做的是在经纪人给的日历网页上填写最少15天内可工作的时间段，以便让经纪人合理安排拍摄时间。

关爱中国的群众演员

原本是为了了解国外剧组的拍戏情况卧底去做了群众演员，写完了这篇随笔也就结束了这项工作，可我觉得这个工作轻松没压力，坐等也能挣到钱，还可以结交新朋友，练习英文口语，有免费午餐吃，去或不去主动权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何乐而不为呢？

在写结尾时，看到尔冬升编剧导演的《我是路人甲》，又一次感慨万千，中国的群众演员和加拿大群众演员差别实在太大了。我真心希望不久的将来，中国的群众演员也会拥有自己的经纪公司，广电总局或有关机构会加强对群众演员的市场管理，保障群众演员的合法权益，让他们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