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讲,收到一封信,似是上辈子的事了。
手机和电话普及之前,书信曾经是远距离沟通的标配,更甭提古代修书一封的潇洒与无奈了。那时上高中,教务主任每晚都挎个竹篮子进来,里面装着一沓一沓的信,既是给每个班送信,也是检查学习纪律。被教务主任念到名字后,收信人在众人注目礼中美滋滋地拆信读信,仿佛在念圣旨一般神圣。那时,我是收不到信的,父母和亲戚识字不多,又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庄稼,写信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之一。想必收信是很快乐的吧,感觉可以淹没在了他人的关爱和牵挂中。
之后有几年,我因此迷上写信,疯狂地收集各种信纸和信封,用铅笔、钢笔和毛笔不断写,给父母写、给女朋友写、给杂志社写、给报社写。虽然写得多收的少,却毫不在意。后来明白,写信的目的,其实就是盼着有信回来。虽深知父母不能回信,也害怕收到编辑的退稿信,但这种期盼却一直像洒落的星,哪怕瞬间点亮一下夜空,都能带来无尽的快乐。每次收到信,都要凑着阳光猜读信件的内容,活着仔细研究信封上各种手写的自己的名字,有时候甚至故意把信放抽屉里几天,才小心翼翼地拆开。那时候,寄一封信回家要十天半月,收一封信需要想象写信人到底来自何方。所以,那个年代日子慢,快乐总是很长,幸福总是消耗很慢。
很快,时代吞没了书信这种复古的沟通形式。不经意间,大家都习惯了用电话、手机和微信等即时通讯工具来点对点的、点对面地进行沟通,写信变得前所未有的无关紧要。不管是私人联系还是工作沟通,一拽文件就发了,简直方便到不行。现在还写信的人,恐真是前朝遗老了吧?要说收信,可能就是前几年偶尔收到信用卡对账单。后来,嫌每月拆信麻烦,还专门改成电子账单。远在多伦多的我,经常用微信跟父母视频,天涯咫尺,解了相思之苦,也让牵挂失了成色。近年来,我曾经固执地认为,固执地认为,收信是不可能的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收到信的。那个曾经无尽期待来信的少年,早已消失在风中。
然而,多伦多给了重重一击。记得第一次用钥匙打开小区信箱,我眼睛都直了,这么多信件,把整个信箱塞得满当当的。虽然不方便,但总得适应政府和其他服务机构的沟通方式吧。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断收到五花八门的信:工签信、信用卡、健康卡、会员卡、水电燃气账户变更通知、水费电费地税通知单、房屋汽车保险通知等等,不一而足。但是,让我最期待的,还是来自联邦政府的信,熟悉的牛皮纸风格、简约大方的设计,每次都能把我拉回到当年写信收信的火红年代。虽然在收到这些信件之前,我大多能在邮箱里收到电子版,但总感觉只有纸张的质感,才能承载寄信人的体温和关爱。虽如此,现在写信却是极少的了,快两年了所写过的信,就是给税局的情况说明,很短很短。写多收少,惭愧惭愧。
跟很多人一样,纳闷高度发达的加拿大,为啥还用这种原始的方式送达政府文书。我琢磨了很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可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不会使用电子设备,无法接受电子邮件。若如此,这种兜底的政策,其实焊接了政府很高的道德标准。因此,我现在每天最大的享受之一,就是散步时踱到信箱旁,拿出小钥匙打开信箱,看有没有什么惊喜。当然,有时候有,有时候几天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收到信,就说明有人在惦记你、关爱你。没想到,多少年之后,可以在遥远的异国,重新体会收信这种苦乐参半的快乐。感慨之余,愿大家也都有机会重温多年前时的夙愿,在经历人生风雨之后,归来时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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