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香浓的咖啡
在北美居住了许多年,很多朋友都喜欢上了咖啡。在装潢很有特点的小咖啡馆里,和几个知己要一杯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咖啡,谈天说地是件很惬意的事。我偶尔也会泡泡咖啡馆,喝过各式各样的咖啡,世界各地的咖啡各有各的特色,无论是产自巴西的还是哥伦比亚的咖啡豆,泡出来的咖啡香味醇厚,人人赞美,意大利更以其独特泡制的各种美味咖啡称著。而我却认为我喝过的那杯最香浓的咖啡是在若干年前的上海。
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上到处都是来华冒险和淘宝的各色人物,国弱而不敌西方列强,让人打得落花流水,只得让各强国在上海等地建其所谓租借地。很快,上海的租界林立,西风渐近,自然也将西方的咖啡馆带进了中国。听老一辈的上海人说,当时西餐厅和咖啡馆在上海很多,给当时时髦的人们提供了带几分西洋色彩的消费时尚。不过,时空转换到了革命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到上海的时节,西餐厅绝大部分只能在大宾馆存在,市面上只有红房子等屈指可数的几家在勉强维系着,其他的西餐厅都作鸟兽散,几乎见不着。咖啡馆就更不用说了。那属于小资产阶级的玩意,是件非常奢侈而无聊的事,广大的劳动人民喝什么喝咖啡,有大碗茶就不错了。
那时我毕业到北京外贸总公司工作不久,到上海实习业务。白天到上海分公司上班,晚上住在招待所。在上班和闲暇的时间里,认识了许多上海公司的朋友。早听说上海人精明,自己自认为是只社交菜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也就和上海的同事和朋友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以免让人生厌。在有限的朋友中,盛君和杨君两位对我照顾最多,帮助最大。
盛君,中等个头,戴着眼镜,一派斯文相。祖籍广东的他,虽在上海长大,却继承了广东人美食的传统。当年我们参加广交会,住房紧张,经常住不上宾馆,常常被安排在部队的招待所。解放军叔叔的房间很大,伙食却是值得商榷。过了开饭时间那可就是悲惨世界。部队的招待所地处偏僻,外边根本就没有餐馆或小吃店。有一次我们加班工作回来晚了,餐厅打烊,我们几人束手无策,正本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饿其体肤”的精神,准备捱饿之时,惟有盛君毫无慌乱之意,频频招手,将我们让进他的房间。只见他从床底下拉出个大纸箱,从容打开,一看之下,大家大喜过望,只见箱里都是香肠,面包,方便面和各种小咸菜等等。只见大家一通手忙脚乱,十几分钟后,美味食品都祭奠了各自五脏庙啦,没给盛君剩下什么。当然大家一面猛吃,一面猛夸他“备战备荒为人民”。凭着这一道吃的关系,我到了上海,盛君就时时领着我到上海的大街小巷里一路吃过去,大餐馆咱吃不起,可小吃店,大排档咱还能对付。上海小食摊的大排面和青糰是我的最爱。
当时的社会风气颇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味道,为了避嫌,下班后相约外出,盛君就会拉上他的好朋友杨君(也是我们的同事)一起和我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子里闲逛。杨君身材高大,高鼻梁,大眼睛,是一位祖籍河北的英俊小生。虽说是北方人,但杨君年纪幼小的时候就来了上海,至今却不说上海话。这在只要有上海人就立马抱团说上海话的地界显得很有个性。杨君工作起来非常的努力,业务能力强,劳动能力也不弱。当时别看我们在外贸公司工作,外面颇有面子,陪着外国客户进出大宾馆和涉外场所,可里子却不如人们想象地那般风光。我们经常干体力活,几十斤上百斤重的地毯,杨君扛起来就走,根本不惜力,从不叫苦叫累,让我很是佩服。杨君是咱的河北老乡,所以他也就不计较陪着我逛街所浪费的时间。要知道,盛君和杨君都是积极要求上进的大好青年,时间多用在工作和学习上,那时候的我们,每天积极工作,都向往着建设社会主义的美好明天。所以我很感谢他们两位不吝他们的空暇时间,随我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中到处闲逛乱走,满足我这外乡人的好奇心。
某日北京公司领导给我一通电话,要我到福州办事。咱自不能怠慢,立刻启程前往。公事办妥即刻回上海赶着上班,却没想到我乘船回沪的时间是凌晨时分。当时的渡船抵达码头的时间也不太准,我在上海没有亲戚,又不想麻烦上海的同事半夜三更地跑到僻静的码头接人,仗着胆大,就贸然上船了。时值初冬,天寒地冻,伴随着寒冷的江风,渡船在黑暗和寂静中慢慢地靠上了上海的码头。凌晨时分,夜色还没有消逝,码头的灯光暗淡,只有涌动的江水声在耳边起伏。我提着简单的行李,心里盘算着如何打发这一段难熬的时间。当时只有涉外宾馆才配有出租车等候,广大的群众人民只能靠公共汽车出行。早班汽车是清晨五点半,看来我只能在这码头的候船室里呆坐些时候了,心里不免凄凄然。虽然相信好人一生平安,保不齐遇见个瘪三或坏蛋可就只能靠自己了。一路想着辙,绕着弯子给自己打气壮胆。踏上冰冷漆黑而又陌生的码头,心里就开始慌乱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时上海开往外地的码头)
凌晨的渡船乘客不多,来迎客人的人就更少了。我只能沿着通道朝候船的大厅方向走去。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看见他们,我的眼睛一亮,心里狂喜,救星来了!只见盛君和杨君推着自行车在码头出口处等着我,老天,他们在这寒冷的黑夜中等了多久?两位仁君将我行李放在自行车上,我们商量着到何处等待上班的时间,最后盛君拿主意,他家离码头较近,我们都上他家聊天渡时等上班。我们三人在昏暗的路灯下,一路开心地说着话,不记得走了多久,到了盛君的家。那是一栋陈旧的小楼,盛君和家人不住在一起,他有一间小小的房间,在楼梯的拐角处。一路走来,大家都被寒风吹透,盛君和杨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瓶咖啡,热水冲出来,向我隆重推出自制咖啡,香味立刻飘满了小屋,人手一杯。暖暖的咖啡让人兴奋,大家山南海北地一通乱侃,寒意一丝丝地在咖啡的浓香中消失了。
(现在美丽的上海)
时过境迁,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上海褪下了披在身上多年的陈旧灰袍,换上了华贵的礼服,显得那样光彩照人。上海的咖啡馆也比比皆是,装潢更是美轮美奂,咖啡的品种也自然很多。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品着咖啡,心里仍旧会泛起一阵暖意,想起盛君和杨君两位朋友,和他们在上海某处的斗室中喝着不知品牌咖啡的温馨时刻,有那样的友情和香浓的咖啡垫底,世界上又还有哪种咖啡能及的上呢?
June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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