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门口的West Coast Liquor,卢卡喜欢买Brooklyn lager啤酒。每次打开酒罐,他会提起尼克和Uptown。
尼克、卢卡和我曾经在上海工作,经常去Uptown喝酒听唱片。
Uptown在法租界湖南路附近,本来是个老公寓一楼的后院,缩在人行道梧桐树的后面。院墙朝前打开后,改成落地玻璃门,墙刷成清水混凝土的样子,三面摆上四五层的木头架子,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啤酒。少许葡萄酒、威士忌。水泥吧台上摆一台唱机,几百张唱片放在一边的盒子里。基本是北美欧洲东南亚近50年内出的。
索菲亚和科里经营Uptown。索菲亚是上海女孩,很少和客人聊天,默默放唱片,给酒,收钱,低头看杂志;她一开口,声音一般很轻,得用心看她薄薄的嘴唇,才能懂;但她爱笑,嘴上那种比茄子浅一点的紫红色唇膏,笑开来,衬得牙齿又白又细密。科里是美国人,同时经营另一条街的酒吧,不常来店里,我们遇到他一两次,带着两条两三岁的阿拉斯加犬。科里一出现,店里像一下多了五六个人。他长着清水肉丸子一样的小圆脸,两颊红扑扑,见谁都暖乎乎地打招呼,不时蹲下身子兼顾两条狗,拍拍爪子,喂点食物。
尼克先是科里另一个酒吧的客人,后来跟着科里和两条阿拉斯加来到Uptown.尼克来自新加坡,在上海管理一家欧洲咨询公司的驻地办公室。办公室一共五六个全职员工,刚从新加坡、马来西亚或台湾的商科大学毕业。公司体量小,全球接单,每个人手上都有五六个跟进的项目,年薪连提成在三十万左右,工作节奏很快。员工们除了周一到周五的工作,平时晚间和周六要抽空和客户、老板应酬。
一般都是三四个和尼克较熟的员工来Uptown。深色皮肤,打着鼻钉的马来西亚女孩,不喝酒,点一罐苹果汁,倒进葡萄酒杯,夹两颗大冰块放进去,谈笑风生,呆小时,匆匆结账赶下一场会面。走之前,拐进弄堂里的公用洗手间,把妆补好,确保粉底眼影不留瑕疵。
“他们还小,玩的时间多了去。我四十五了,最近开始被逼婚。亚洲的父母,哎呦喂。”尼克喝醉了,眼睛红了,耳朵红了,皮肤泛出油光,朋克的骷髅耳钉也沾了一层油光。
“好像在邻居家的客厅,太TM放松了。”尼克一手握着Brooklyn lager,一手从唱片堆里翻出Radiohead 1995年出的《BENDS》,放进唱机,左右摇摆。门外的梧桐树影里到后半夜,晃过很多非亚裔面孔。
在这座城市,很多人际交流以经济效益为先。为功利一起忙碌的伙伴很多,不为功利完全放松的朋友,难得。
“我有这张唱片,在加拿大。下次回上海我带了送你。”卢卡和我离开上海的前一个礼拜,我们最后一次去Uptown,过了午夜,当尼克无数遍放起《BENDS》,卢卡终于想到一些跟告别无关的话。
“这张是尼克的最爱。”几个月后,我们在温哥华收拾卢卡的唱片,我发现了那张《BENDS》。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Uptown送给尼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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